這四個字猶如重錘,一拳又一拳地砸向榮茵的內心深處。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收到過生辰禮了,好像自父親去世后,她就失去了慶生的資格,所有人都在這天視她為不祥的,畏懼她、躲避她、憎恨她,連她自己也這么認為。剛到道觀時,琴心還會為她煮一碗長壽面,可她覺得自己不配,之后琴心也不敢再提了,每年生辰這天都只緬懷父親。
她以為沒有人會為她的生辰歡喜的,或許陸聽瀾只是不知道呢,不知道今天也是父親的忌日,不知道父親是為了給自己過生辰才去世的,他要是知道了會不會也覺得自己是不祥的呢?榮茵突然就撒開了手,錦盒掉在地上。
“姑娘,您怎么了?”琴心驚呼一聲,連忙撿起來,還好冬日在地上鋪的地毯還沒撤,玉鐲沒有摔碎。
心中的悸動戛然而止,榮茵撇過眼:“你把玉鐲收起來吧?!?/p>
五月一過,婚期越來越近了。
六月,鎮國公府的聘禮接連不斷地抬進榮府,榮府也張燈結彩起來,四處掛上了紅。榮茵心里的緊張再也按耐不住,連著幾個晚上都沒有睡好,她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就要嫁給陸聽瀾了嘛?好像還什么都沒有準備好呢!為了獲得他的庇護,開口要嫁他,對鎮國公府卻一無所知,前路茫茫,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
榮府也越來越熱鬧,族里的宗親接到請帖陸續上門來賀喜了,榮茵被王氏領著整日都在宴息處見客,空閑下來又要試穿嫁衣,忙得腳不沾地。
親迎前一天的下午,榮茵終于得了閑,帶著琴書和琴棋在院子里清點花盆。開春以來她種了不少的花,想著放在棲梧堂里也沒人管,便打算選一些帶去鎮國公府,讓琴書和琴棋把花盆邊上的泥點都擦干凈,等下讓外院的人來搬去和嫁妝放在一起。
等搬完,棲梧堂一下子就空了許多,原本逼仄的院子只剩下了墻角的丹桂。榮茵坐在丹桂樹下發呆,她以后得被人叫做陸榮氏,榮府再也不是她的家了,以后沒有必要她也不會再回到這里來了,不回來也好,沒有人盼著她回來。突然就很想去小花園看看池塘里的荷花,現在是不是已經鋪滿了整個池塘,她就要出嫁了,母親怎么還不來看她呢。
吃晚膳時,王氏又派丁香來把她叫到了宴息處,請的全福人和喜婆到了,她要去認認人。
一天很快就過去了,榮茵躺在床上好久都沒睡著,腦子里鬧哄哄地全是明日成親的事。后半夜有貓跳到了房頂上,踩著瓦片窸窸窣窣地響,榮茵聽著這聲勉強睡過去。辰時,不知是誰打翻了銅盆,刺耳的聲音劃破了黑夜,榮茵忽然睜開眼,天還未亮,外院處卻已經熱鬧起來了,是大廚房在準備今日的筵席。
榮茵翻過身,掃帚在青石板路面刷過,越來越遠,鳥兒嘰嘰喳喳地叫起來,撲棱棱地扇動翅膀從這頭飛向另一個枝頭。外間亮起了燭火,琴心和范媽媽捧著熱水進來。
“范媽媽?”榮茵翻身坐起,期盼地看著她。
“哎,姑娘別急,夫人帶著全福人在外間等著給您梳頭呢?!?/p>
榮茵含著淚笑了,母親來了就好。
待琴心服侍榮茵換上了嫁衣,全福人領著好幾位娘子進來給她梳妝打扮。全福人是榮家宗親里的趙婆子,她雙親俱在,兒女雙全,丈夫還是書院里的教書先生,年輕時中過舉人,在榮家一族里也算德高望重。
趙婆穿了一身絳紅色褙子,進來先夸了榮茵幾句,再用兩根絲線絞合著為榮茵開臉,笑著對一旁等著上妝的娘子說:“姐兒的膚白,等下脂粉涂薄一點?!遍_完臉,才接過青檀木的細齒梳為榮茵梳頭,邊梳邊唱吉祥話:“一梳梳到尾,二梳舉案齊眉,三梳兒孫滿地,四梳金玉滿堂……十梳夫妻兩老到白頭?!?/p>
唱完趙婆子熟練地替榮茵盤發,一旁的娘子靜靜地捧著鳳冠等著。鳳冠是鎮國公府送來的,海棠并蒂鎏金累絲金花鳳冠做工復雜考究,圍觀的眾人納罕不止,也不知道這么短的時間是怎么做出來的。
榮茵愣愣地看著菱形仙人紋銅鏡里的自己,涂抹了胭脂水粉,臉白得跟墻皮一樣,眉毛斜飛入鬢,嘴卻紅得像火,這樣真的好看嗎?
陽光照射在槅扇上,親迎的隊伍已經到了大門,熱鬧聲一浪高過一浪,傳到屋子里來。
榮蘊和榮蕁這時過來送她,再陪她說說話,她二人都是前一天晚上就回來住下的。榮茵見榮蕁面色紅潤,穿的戴的也比一般人家要好,想來在將軍府過得不錯,也就放心了,對著她笑了笑。
不一會兒奶娘抱著華哥兒進來送別榮茵,華哥兒已經三歲半了,長得虎頭虎腦的,很得榮江的看重,蘭姨娘更甚,輕易不離他的身。榮茵奇怪地問奶娘:“怎是你來,蘭姨娘呢?”
“回三小姐,姨娘身子不舒服,正臥床休息呢?!?/p>
榮蕁聽著奶娘的回答,手卻攥緊了,她昨天回來就沒見到蘭姨娘,甚至連蘭姨娘身邊的常嬤嬤都沒瞧見,問了李氏,只道蘭姨娘犯了時疫被關在偏院里,有大夫守著,叫她不必擔心。她心里覺得蹊蹺,可府里正在辦喜事,她只能忍著,等榮茵出了門子,她再去找父親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