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可以聽陸老夫人的話,繼續留在陸府,當自己是一個旁觀者,看陸聽瀾娶妻生子,看他與別人恩愛白首。
只是她已經沒有牽掛了,留在這里跟被關在棲梧堂有什么分別呢?母親不會來看她,哥哥不會來看她,陸聽瀾大概也不會來看她的,他們都不要她了。
榮茵推開陳媽媽,轉身朝前院書房跑去。
月上中天,陸聽瀾才回來,他身后跟著玄青和宋先生,幾人跨進院門,陸隨一臉凝重地擋在門前,玄青不由問道:“大半夜的杵在這兒當門神?”
陸隨嘆了口氣,默默走開,陸聽瀾一眼就看到蹲在檐下的榮茵。
榮茵也看到了他,扶著槅扇門慢慢站起身,聲音清凌凌蕩開在夜色里:“七爺,我答應您。”
有孕有孕
后半夜下了一場小雨,清晨醒來還未停歇,琴書和琴棋掀簾進來,面面相覷下都有些惴惴不安。昨夜榮茵跑走后,她倆追了上去,陪榮茵等了大半夜,才等到七老爺回來。書房里榮茵跟七老爺到底說了什么她們不清楚,但琴書跟著榮茵識過字,看到和離書再加上這陣子兩位主子之間的情形,多少也猜到了幾分。
琴棋瞪了眼琴書,讓她先開口說話,琴書無法,只好道:“夫人,您叫我們來有什么事吩咐嗎?”
榮茵收回視線落在她倆身上:“我與七爺和離后,打算離開京城,你們愿意跟我走嗎?不愿意也無礙,我會把身契給你們,再給你們點安身的銀子。”她從榮府帶來的丫鬟只剩她們了,她若離開,她們在陸府是待不下去的。
但琴書和琴棋在她身邊的時間不長,而且這次離開可能就不回來了,榮茵不想勉強她們。
“奴婢,奴婢……”琴棋眼神閃躲,掙扎片刻跪在地上,“夫人是奴婢見過最好的主子,您待奴婢的恩情,奴婢都記在心里。奴婢也想一直陪在您身邊伺候您,但奴婢的父親母親還有兩個哥哥都在榮府的莊子上做事,奴婢不想離開他們。”
“我知道了,起來罷。”榮茵攏了攏身上的披風,雨后還是有些微涼,“身契在匣子里,每人有五十兩的銀票。”
銅鏡里映出榮茵單薄的肩背,琴書抿起唇也跪在了地上,鄭重地給榮茵磕頭:“奴婢想一直伺候夫人,夫人去哪兒奴婢就去哪兒。”
榮茵意外地看著她:“你想好了?以后不回來你就見不到家里人了。”
琴書笑著應了,爹娘嫌棄她是個丫頭片子,從小就不待見她,她被榮茵選中,留在棲梧堂后才好了些,后來進了陸府就更是不同了,也開始對她噓寒問暖起來。若她現在回去只怕又要遭嫌棄了,還不如一直跟著榮茵。
榮茵點點頭,事情決定下來就讓她倆先收拾行李,留給她們的時間不多了,琴棋吃驚地道:“三日后就走,這也太趕了吧?”
榮茵也沒想到會這么急,此時雨已經停了,她望著檐角滴落的雨滴,青磚地上洇開的水紋讓她想起了昨夜硯臺里晃動的墨汁。
陸聽瀾站在院門前,深夜里神情顯得十分冷峻,燈籠橙黃的光也沒將那一身清冷暖熱,他好像沒聽清榮茵說的什么,直盯著她,許久之后才漠然地走進書房,打開柜門將上次的和離書拿出來放在桌案上。硯臺里的墨汁已經凝固,書屏后放置了水丞,他取出其中的水盂勺往硯臺里加了幾勺清水,然后緩慢地磨墨。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有一瞬間,榮茵以為他手中的那錠徽墨會一直轉下去,最終還是停了。
榮茵上前執筆,看清了和離書上寫的話,是陸聽瀾擅用的館閣體。
“蓋聞伉儷之道,貴在琴瑟和鳴。憶嘉和二十三年荷月,締紅葉之盟,結朱程之好。吾妻榮氏,德榮兼備,溫惠性成,吾喜愛之深,難以言表,春秋雖短,可慰余生孤寂。然今觀鏡破釵分,實非人力可挽,遂焚香告祖,瀝血陳情,解姻緣之契,歸陌路之人。惟愿吾妻分離之后,重梳蟬鬢,美掃娥眉,巧逞窈窕之姿,另擇清貴良人,喜樂一生。”
她讀著讀著,眼淚又要忍不住,慌亂擦去,迅速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畫押。
她寫的簪花小楷,還是陸聽瀾一筆一劃教會的,那些當時覺得尋常的時刻,如今想來卻頗為可貴。
陸聽瀾倏地背過身去,衣角帶倒了書屏,桌面輕微抖動,榮茵看到他垂在身側的手握緊,嗓音發顫:“……是我食言,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都答應你,但我希望你能盡快離開京城。”
這般迫不及待了嗎?或許是疼痛多了人就會變得麻木,榮茵此刻已經感覺不到難過了,她輕聲道:“泰興商行早晚會被清算,我哥哥私底下參與了一些不好的事,我知道他有罪,不求您保住他的功名和官職,只希望您能保住他和我母親的性命。”
就當她還報母親的生育之恩吧,若父親在世,肯定也希望她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