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司令說的可是程老板?”這個年代稱呼成名的京劇角兒叫“老板”。
傅連巖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嘆了口氣。
“我
卑微管家與風(fēng)流大少(四)
傅連巖點(diǎn)起了一根煙,煙霧裊裊,仿佛將他帶回了年少時。
“那年我二十六歲,還不是傅司令,而是傅團(tuán)長。二十六歲,領(lǐng)著一個團(tuán)的兵,也算是少年得志,意氣風(fēng)發(fā)。我喜歡聽?wèi)颍看未蛄藙僬蹋鸵獛У苄謧內(nèi)ヂ犚粓鰬颉D谴温犅劤抢飦砹藗€名角兒叫程曉嵐,我想這可絕對不能錯過,便包了場,帶弟兄們?nèi)ヂ犆莾旱膽颉N疫€記得那場戲唱的是《貴妃醉酒》,曉嵐演楊貴妃,我在臺下連連叫好,唱完了,我還沒盡興,非要見見這位‘楊貴妃’。沒想到‘楊貴妃’派人來傳話,說他妝卸了,不方便出來。我想這不是刻意推脫嗎,心里一怒,就闖到后臺去了。”
“我闖進(jìn)后臺,‘啪’地一下將一把shouqiang拍在桌上,嚇得那群人哇哇大叫。我問:‘哪位是程曉嵐程老板?’其他人都瑟瑟發(fā)抖不敢說話,就在這時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子一步?jīng)_到我面前,好一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姿態(tài),指著我就罵:‘哪來的丘八,來這耍橫呢?’他臉上的妝卸了個七七八八,身上楊貴妃的戲服還沒換下來,我一眼認(rèn)出他就是剛才臺上的楊貴妃。當(dāng)年曉嵐二十有一,但清瘦得仿佛只有十八九歲。我是個懂戲的,面對名角自然有幾分尊重,便收了槍,叫他‘程老板’,誰知曉嵐還在氣頭上,我話沒說完,他就張牙舞爪地?fù)溥^來撓我,他們戲班子的人嚇壞了,連忙上來攔他,我覺得好笑,就問他:‘程老板今天不高興?’他說道:‘給丘八唱戲,哪能高興呢?你們懂什么戲?好戲唱給你們聽,糟蹋戲!’我一聽可不樂意了,我家上下都愛聽?wèi)颍覐男【透赣H在戲園子里給角兒叫好,他說我不懂戲,我能服氣嗎?”
“然后我就跟他講起了戲,這一講可不得了,曉嵐見我居然講得還不錯,也來了興致,跟我聊了起來,這一聊就聊了一夜,聊得開懷,聊得痛快。從那以后他的每場戲,只要我能去,我就都去捧場,一來二去呀,也就熟了。后來,我發(fā)現(xiàn)曉嵐對我產(chǎn)生了不一樣的依戀情愫,他每次上臺都要在臺下找我的身影,若是找不到,就會耍脾氣。我明明是喜歡睡女人的,但不知怎么的,竟對曉嵐這個男子動了心。”
“剛開始的時候總是如膠似漆、甜甜膩膩,可后來我發(fā)現(xiàn)曉嵐這人有股子瘋勁,唱戲要瘋不錯,但他那瘋勁不光在戲上,還在方方面面上。他不許我尋花問柳,可當(dāng)兵的打贏了仗,喝酒叫幾個女人來助助興,不過分吧?結(jié)果有次給他知道了,他鞋都來不急穿,赤著腳穿著睡衣跑了幾條街來捉我。我將他攔在門外,避免他在我手下撒瘋不給我臉,我把他連拖帶抱拖回了屋,他對我又抓又撓,在我臉上咬了幾口,隨后突然抱著我‘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你說這瘋勁,誰受得了?”
“但我知道他之所以撒瘋,是因?yàn)閻畚摇S写螒?zhàn)場上消息傳錯了,傳我被子彈打中,死了。曉嵐知道了,戲也不唱了,幾天幾夜不睡覺趕路來找我,走了一腳的水泡。見找我了,才知道我死了是謠言,又抱著我‘哇哇’地哭。我當(dāng)時剛下戰(zhàn)場,被他這么抱著哭卻不心煩,只覺得被人擔(dān)心被人愛的感覺真好。我問他:‘我要是真死了,你怎么辦?’曉嵐罵道:‘死個屁!我會去死人堆里挖你,把你挖出來,撓我也給你撓活了!’當(dāng)時我心里那個甜哦,我就想,要是他是個女人,我一定娶他。”
“后來,因?yàn)槲覒?zhàn)功不錯,上頭要提拔我,我那政敵卻抓住曉嵐和我的那點(diǎn)破事來做文章,我頭很大。沒辦法,我只好暫時疏遠(yuǎn)他。可曉嵐是個很敏感的人,我一疏遠(yuǎn)他,他就撒瘋,我只好躲著他,我一躲啊,他更瘋了。我想著等過一陣就好了,沒想到過一陣,我卻等到了曉嵐zisha的消息。我知道他瘋,可不知道他這么瘋。”
“他走后,我只覺得天都塌了。我在戰(zhàn)場上殺過很多人,也被很多人追殺過,卻從來沒有過這種天塌感覺。我沒日沒夜地喝酒,每到晚上,就覺得冷,我常常做夢,夢到曉嵐來找我了。”
傅連巖深深地吸了一口煙,他說完這段故事,手中的煙也快燒到了盡頭。
傅連巖兩眼放空,呆呆地盯著白墻上掛著的《貴妃醉酒》的戲服,對阮可說:“許多年過去了,想起他我仍然心痛。你說,有沒有什么辦法能讓我忘掉這段情?”
阮可冷冷靜靜地說道:“從科學(xué)的角度講,愛情的原理跟吸大煙是一樣的,都是上癮行為。既然大煙能戒,那么愛情也是可以戒斷的,如果傅司令始終戒不掉,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傅司令不想戒。傅司令,您捫心自問,如果現(xiàn)在有一碗湯藥,您喝了就能徹徹底底忘記程老板,您真的愿意喝嗎?”
傅連巖沉默了一會,然后搖了搖頭。
“不忘,我難受;忘掉,我不愿。所以這苦我就只能受著了,是嗎?”傅連巖苦笑。
“傅司令,忘是不該忘的,但人呀,總得往前走。”
“你挺有經(jīng)驗(yàn)?”
“不瞞傅司令說,‘情’這一苦,我也是受過的。我喜歡我們家大少爺,但愛而不得。傅司令可要替我保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