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蘭幽一想也是,當即自龍化人,抓住楊戩道:“多謝。”
楊戩對楊嬋小蓮二人道:“你們自行吧,我們先走了。”說罷,使出神通,眨眼之間,已經到了郢城。
謝蘭幽照信上寫的地址,找到正在一處僻靜院子中客居的紅玉。兩人一見,昔年好友一個風華依舊綽約多姿,一個卻已白發蒼蒼飽經風霜,俱是感慨不已。她二人執手相望,心中心念翻涌,過往種種,皆是歷歷在目,卻只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過了半晌,還是紅玉先開了口,道:“先生,紅玉不行啦,老啦。”
這些年間,謝蘭幽也送走了不少故人,但她與紅玉的情分,卻是不能與旁人相比。此時心中格外難受,脫口而出的,竟是一句自己從未說過的話:“我有仙丹靈藥,可令你得成仙法長生不老。”
紅玉聞言,嫣然一笑,這一笑竟使謝蘭幽一陣恍惚,好似看到了當年那妙齡少女。紅玉道:“先生,你的好意紅玉心領了,只是你曾經說過,各人自有各人的緣法,借助外力得來的,總不是正途。這句話紅玉一直記在心里。”
謝蘭幽扯了扯嘴角,道:“我何嘗不懂,只是事到臨頭,仍是舍不得。”
紅玉大笑起來:“先生,你曾說上古時期,天地間混沌一片,盤古開天辟地之后,死在天地之間,身化山川河流,目成日月星辰,才有現在這一方世界。而后上古諸神化身而出,才有凡人繁衍生息。可如今他們都在何處?你是神仙,我是凡人,都自天地間來,也將回到天地間去,萬年之期,百年之期,有何不同?”她說到興致之處,不由連連咳嗦起來,謝蘭幽急忙捋著她的背,替她順氣。
紅玉又道:“況且我聽說,鮮花盛放之時,以顏色香氣悅人之心,以花粉花蜜供養蜂蝶之性命,花落之時,由自化作春泥,反哺己身。如此惠及一人,便是一人之善,推及而傳,則為累世善舉。紅玉早年命途多舛,然一生受人無數善舉,亦助人無數,已是足矣。到了此時,已無憾恨。”
謝蘭幽聽得心頭又是歡喜,又是苦澀,千般滋味涌到嘴邊,卻只是點點頭道:“那便好得很。”
紅玉笑了一笑,闔目睡去。門外響起腳步聲,謝蘭幽抬頭望去,是小蓮與楊嬋到了,她把手指豎在唇邊,叫她們放輕聲些。兩人見了小心翼翼的走進來,挨著桌邊坐下。
謝蘭幽一邊凝視紅玉,一邊伸手輕輕地給她理著鬢邊的雪絲,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過去了多久,昏黃的斜陽照進屋里來,謝蘭幽的手突然一顫,一顆豆大的淚珠兒從她眼中墜下,打在紅玉的臉上。謝蘭幽伸手拂去淚珠,站起來對小蓮道:“去給你紅玉姐姐準備后事吧。”
小蓮同楊戩兄妹俱是一震,還未回過神來,周遭空氣乍然冷下來,哭喪棒上的鈴聲和鐵鏈聲糾纏在一起,隱隱約約總遠初處傳來。不一時,陰氣透骨白霧彌漫,一黑一白兩個高大的鬼影走進門來。
相思
現下她人去了,我對這皮囊所化的……
那黑白二人皆手持鎖鏈,頭戴高帽,黑衣人面黑體胖,長須及xiong;白衣人身材瘦長,面色慘白,舌頭長出口來,垂在xiong上。正是酆都勾魂使,無常引路人。
他兩人進了門,一言不發,徑直朝紅玉走去,楊戩握緊手中的折扇,只怕謝蘭幽不肯放手,戰端將起。誰知謝蘭幽雖是眼睛癡癡的盯著紅玉,一下也不肯離開,身子卻已自紅玉床邊站起,退開兩步。黑白無常到了紅玉床前,哭喪棒一抬,紅玉魂魄離身,頓時變回雙十年華的模樣。
紅玉輕飄飄的落在地上,向謝蘭幽微微一笑。謝蘭幽也朝她笑笑,卻是眼中帶淚,紅玉行了一個大禮起身,又向楊戩兄妹頷首示意。再對小蓮笑著,指指謝蘭幽,小蓮點點頭,做了個“你放心”的嘴型。紅玉莞爾一笑,向窗外竹林望了一眼。此時正值初春,林中翠竹碧玉如洗,根根修長向天,隨風發出沙沙的聲響。紅玉神色恍惚了一下,似是頗為惆悵地嘆了口氣,隨即收斂心神,上前向黑白無常行見面禮,道:“咱們走吧。”
黑白無常雙雙頷首,帶著紅玉向門外走去。謝蘭幽目送她前去,但見她目不斜視,頭也不回,徑自跟著黑白無常的腳步,一步一步走出大門,消失在白霧之中。
她久久仃立,過了好一陣子才道:“緣起則聚,緣去則散,從容而來,灑脫而去。小蓮,你紅玉姐姐這才是修成了神仙呢。”
小蓮見她神情又是沒落又是釋然,也不知說些什么好,只是喏喏應了。謝蘭幽看了她一眼,心中暗暗想道:“緣分當真十分奇妙,這孩子跟了我這么多年,情分也是深厚,只是默契卻是一般。唉,若是紅玉在……”她想到這里,心中一窒,還未覺得有什么,眼中shishi的,一滴淚又落了下來。
她伸手去擦,一塊黃色的手帕已遞到跟前,楊嬋道:“嫂子,人死不能復生,你節哀吧。”楊戩也開口勸道:“紅玉姑娘既去的瀟灑,想必已經沒有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