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幽州人但凡能出門闖一闖的,
就會到天悅來謀生,哪怕是替人打短工,數月所得,也比得上幽州一年的收成??v使不能留下,
有錢回鄉,也能置地蓋房,有安身立命之本。陳老板從幽州來,不但留在了天悅,還置起了一份這么大的家業,小女子深感敬佩?!?/p>
陳老板少時只身闖蕩天悅,幾番起落置下這東街第一客棧的家當,可謂是他平生第一得意之事。饒是他因小謝帶著這一眾刁民在東街鬧事不滿至極,但此刻聽她夸贊其來,心中亦有幾分自得,伸手摸了摸下頜的胡須,笑道:“不錯,幽州這地方是山明水秀、民風淳樸,就是太窮了,小老兒家里實在是過不下去,只好舍命來這京畿之地搏上一搏。這天悅還沒我們幽州一個府大,可是機會多啊,在這里啊,只要人肯上進努力,總能過上好日子?!?/p>
小謝嘆道:“我不通世事,但孤身一人初到異地,只怕多有艱難之處。想來也是蝸居在小小棚戶之間,辛苦勞作、省吃儉用度日,只求能攢下一些錢財,日后好在這城中站住了腳,才算是真正安了心?!?/p>
陳老板年少闖蕩,不知吃了多少心酸苦頭,但家中親眷,父母渾渾噩噩,只知兒子是個有出息的;小輩們含著天悅城的金鑰匙出生,從不知世事艱辛;妻族是天悅人家,最煩他在憶苦思甜,說自己在天悅站住腳跟是何等不易。因著此故,他縱有滿腔創業的艱難苦樂,卻實在是無人可訴、無人愿聽。
如今猛地被小謝這般清麗絕倫的佳人用這樣崇敬的口吻一說,居然xiong口微微一熱,生出幾分荒唐的知音之情,更不由自主地將早前的不快去了兩分,長嘆一聲道:“正是,那時我和三個人擠在一間小屋之中,每日飯食,不過是饅頭咸菜,整日忙碌,也不知何時是個頭,唯有發月錢的那一日,才能稍稍放縱,也不過是買塊肉吃罷了。如今的孩子啊,聽不得這些,嫌你嘮嘮叨叨,無趣得很吶?!?/p>
小謝掩唇笑道:“此事卻是陳老板的不是?!?/p>
陳老板聽了,皺起眉頭,頗有些憤憤不平道:“小老兒不明所以,還請姑娘賜教?!?/p>
小謝道:“話說千遍,不如一行。陳老板辛苦半生,不舍得兒孫再受半點苦累,造了一間金窩,叫他們在里頭享福,絲毫不見外界風煙。既無感同身受,只是泛泛而談,又怎么會令人信服呢?”
陳老板聽了,不覺點點頭道:“這話倒也有理,只是人老了,總舍不得兒孫受苦。唉,不懂就不懂吧,我掙下這么一份家業,他們懂得經營就好。至于那些事,也沒有什么用處,不過是我喜歡嘮叨幾句罷了,不懂就不懂吧?!?/p>
小謝道:“陳老板此言差矣,世上的事情千變萬化,陳老板如今開著元興客棧,日進斗金,鄰里稱羨,卻未必就能保住一世乃至二世、三世的富貴?!?/p>
陳老板頓時勃然大怒。他本不是易怒之人,更因年少之時,多受挫折,生生練就了一身忍功。自二十歲以來,無論多么無理之人,也不能令他動怒。
但這天下的商人,無論是街邊的小販、還是富可敵國的大商人,也遑論是性情敦厚或是待人嚴苛,都聽不得一個字:賠。
更何況,小謝言下之意,已不是在說他會賠,而是在暗指有朝一日,他會賠的連翻盤的本都不剩,重新變回那個鄉下一無是處的窮小子。
真乃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他心知小謝身懷修為,不是他一個平頭百姓惹得起的,因此強壓怒火,粗聲道:“小謝姑娘,你帶著人到我門口鬧,我也不曾說什么,只因敬你是個人物。卻不知陳某是哪里得罪了姑娘,竟使你口出惡語,如此咒詛陳某?”
小謝見他如此激動,竟一反常態的不以為意,漫不經心的撫摸著垂在xiong前的發辮,輕聲道:“我所言句句屬實,又何須惡語相向?”
陳老板給她氣得仰倒,xiong口起伏不定,此刻若是換個人在他跟前如此大放厥詞,只怕已給他痛打一頓了事。他到底是沉浮商海多年,頗有自控之力,片刻之后,已壓下怒氣,沉聲道:“倒要討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