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天摩挲著香囊的溫潤光滑的表面,他的眼瞼微微下垂,幽深的眼睛隱藏在睫毛后面,似乎有什么埋藏這的年深日久的東西正在破土而出。
他繼續道:“當時,鳳仙郡的地仙紅玉為了救全郡的人,枉死在舊天庭中。有傳言說,紅玉死的那一天,她的魂魄回到了鳳仙郡,那一天晚上,有人看到鳳仙郡郡郊的土地上,有一個紅衣女子翩翩起舞。第二天的秋天,那里生出了一種之前沒有人見過的野草。”
他說到這里,停了下來,小謝接道:“這草的葉子緋紅若火,纖長如葦,生在高大堅硬的像竹節一樣的莖上。鄉下的人就將這莖砍下來,連著葉子帶回家去,他們發現,曬干后的葉子,還有葉子的韌性,卻呈現出玉的質感,在光線下,溫潤雅致,有的還流光溢彩,異常好看。”
小謝停下來,抿了一口茶,說道:“鄉人們說,這是紅玉的魂魄化成的草,她變成草回來,守護著她的百姓。他們把這草的莖帶回家,當做冬天里取暖的燃料。他們將這草的葉子編成家什使用,他們在夏天摘下葉子間藏著的果子,榨取果子中的糖分來吃。有過路的客商喜歡紅玉草的顏色,就把它帶回去。一來二去,這草就像景德鎮的瓷器,有了名聲,成了鄉人們謀生的第二碗飯。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這草就像它的名字一樣,養育著鳳仙郡的人,成了鳳仙郡人的第二條命。”
無天嘆了口氣,笑著點點頭,又搖搖頭,最后,他問道:“這和你來到天悅城,又有什么關系?”
小謝道:“紅玉草處處都好,唯有一處不好:每年中秋前后,紅玉草的葉子被采摘下來之后,放在外面晾干的時候,會在夜里放出一種黃色的煙霧,所以自打紅玉草在鳳仙郡大規模種植起,鳳仙郡每年從深秋到第二年立春,都會被黃煙籠罩。這些黃煙,對人的肺很不好,尤其是近些年來,這些煙氣擴散到了靈山附近,靈山為了遏制煙氣,下達了七十六號文件。”
無天道:“這正是應當做的,你自己也說了,這些黃煙對人的身體不好,既然如此,豈能任由他們擴散?靈山下令遏制,正是對百姓負責之舉。”
小謝搖首道:“這話若是別人來說,我是信的,若是靈山上的人說,我是一個字也不肯信的。”
無天道:“這就可笑了,因何有次之念?”
小謝道:“今年眼看著就要秋收了,突然之間下達這個命令,當天下午就出動了衙役,到地里去把所有的紅玉草都給砍掉了,連根都一把火燒掉了。眼看著就要收獲了,這些草打下來就是一年的辛苦錢,那些莖砍下來,充作燃料就能度過一年最冷的時候,結果呢?現在全沒有了。前輩,你不了解農戶,你可能不知道,這些草,在他們眼里根本不是草,那就是他們的命。”
她見無天眉頭皺了起來,尤嫌不夠,繼續道:“現在眼看著天一天一天的冷了下來,這些農戶沒有錢、沒有燃料,還不知道要怎么過冬。靈山上頭一道命令下來,近十萬的農戶跟著遭殃。”
無天沉吟片刻,道:“靈山對此沒有什么補償嗎?”小謝冷哼一聲,道:“事情出的第一時間我就去府衙問了,府衙的人說,取締紅玉草是上面的命令,他們只是執行,別的不歸他們管。”
無天沉默了,小謝道:“幸好謝蘭幽活著的時候,曾經在《母法》中定下一條質詢律令,這條律令賦予各地代表針對各地事務的質詢權,我就是來對靈山76號文件進行質詢的。這件事情在入冬之前必須解決,不然……不然恐怕會出現難以挽回的后果。”
無天道:“鳳仙郡在天竺境內,那里的冬天……”
小謝道:“和天悅的仲秋時分差不多。但是鳳仙郡冬季多雨,雨下過后,寒冷刺骨由盛平日,所以需要燃料過冬。”
無天擰起眉頭,小謝看看地上的影子,起身一邊收拾碗筷,一邊道:“前輩,時間快到了,我現在要去府衙,大概晚上回來。”
無天也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去。”小謝愣了一愣,笑道:“好啊。”
她將碗筷碟子收拾好,拿到廚房中洗凈,這才換了衣服,和無天一起出了門。
“質詢的地點一般是各州府衙門的宣傳室,因為事涉人間,依照規定,最高的負責機關是天悅城的中心府衙。”小謝一邊走,一邊向無天解釋這些年來的政策變遷。
不一時,兩人到了府衙門口,無天看著門前攢動的人頭,不由有些吃驚,問小謝道:“他們是……什么人?”
小謝道:“小報的記者,不用管他們,跟著我走就好了。”她說著習慣性的伸出手示意無天拉住她,卻見無天有些莫名,猛地想起這是個不知養了多少年傷老古董,心中不由有些赧然,訕訕的將手放下,說道:“你同我來啊。”
無天這才明白她的意思,跟上她問道:“你……你膽子倒是大得很。”小謝明知是這老古董太過保守,臉還是不由自主的燒了起來,生硬道:“前輩你弄錯了,我們現在的時代不忌諱這個,再說我原來帶徒弟也常常這樣,一時習慣罷了。”
無天挑了挑眉毛,跟著她擠進人群。兩人左繞右繞行到了門口,小謝一抬手向門衛出示了符印,一指無天道了一聲“我的助手”,那門衛便放二人進入了院子里。
兩人走過院子,進了大堂,無天四下一望,這前廳十分寬闊,幾乎可做一個容納七十來人的小會場。廳中有數個門,通向不同的地方,正對著大門的,是木制的臺階,通往樓上的轉彎用金粉粉刷著“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之類的標語。
小謝向他說道:“你沒有訟師符印,又是第一次來,我要去給你填張表,你在這里等我一下。”無天不知她說的“填表”是什么意思,只胡亂點點頭答應。
小謝便離開他去到前臺,在一人身后等著
這五百年來,無天踏出別院的次數屈指可數。莫說原先內傷外傷迸發,只得在榻上老實躺著的時候,便是后來身子稍稍好轉,他在外面看到什么稀奇之物,總會下意識的呼喚謝蘭幽的名字,想叫她也一起看看。孰料名字出口,才驚覺那人已不在人世,心中總有幾分難忍的悲意,漸漸地也就很少出門了。
此刻,他漫無目的打量著四周,五百年的時光,人間早已是天翻地覆,目之所及,大多是只聞其名,不見其形的新鮮事物,叫他半是好奇,半是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