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姝觀李鶴楨面上顏色,見他并無不喜,方做蠻橫姿態,“我自己家的買賣,我說要學,就是要學。”她幾步近前,挎住李鶴楨的胳膊,還不忘回頭狠狠嗤了路喜一聲。
行為嬌憨,好不有趣。
李鶴楨站在內廊底下,回身看她,半瞇起的眸子里藏著審量,然后一言不發進屋。叫他盯的心下生怯,文姝也不敢固執,收斂了姿態,緊隨其后。
“我也不是非要去學,只是閑著無聊,好奇罷了。”她接過帕子,等他凈手,才雙手遞上,“過幾日這府里熱鬧起來,我不找點兒事情去忙,就更沒個著落了。”她說的是過些日子李鶴楨與那平南侯府定親的事,好名聲的人家可不會在娶親之前先納一房妾室的,他這些日子能有和顏悅色,不也是為這個。
李鶴楨擦手的動作一頓,睨眼皮看她,“我聽路喜說莊子里這會兒倒也涼快,你若無聊,就過去小住幾日,那處還引了道淺溪,你有興致就在岸邊釣釣魚,要是閑清凈,還能叫丫鬟婆子進去摸螃蟹,前些日子陳編修他們幾個年輕小子就在渭河邊水淺的地方避夏,提了幾桶螃蟹到六部衙門,馬閣老還拿了些家去,說是他家小兒子喜歡逗弄這些。”
從他話里聽出了婉轉,文姝笑著一邊幫他解扣子,又讓紅柳拿那件緞藍襖子來,嘴上閑談也自在許多,“衙門口也有這么清閑的時候?我當里面全是兇神惡煞的差役兵丁呢。”
“今年是個好年份,都盼著秋收,自然和睦許多。”李鶴楨道。去歲末下了場大雪,春汛和順,無旱無災,怎么不算好年份呢,更有一層,朝廷里幾個要緊位置上的大人都有掛冠隱退之意,圣體沉疴,儲君軟弱,二皇子有上進之心,回頭若是鬧起來,那些老大人也怕臨了壞了名聲,倒不如趁著陛下尚且主事,急流勇退,全了清名。
有人為求穩妥,坐觀壁上,自甘置身事外,同樣也有人一心上進,渾水摸魚,賭一把火中取栗。他李鶴楨,便是其中上進的那個。
“秋日里是好,我喜歡葡萄。我們那兒張掖的葡萄最好,小時候我娘總念著我一雙眼睛生的比阿姐的眼睛漂亮,烏溜溜的,像葡萄一樣,就是有我那會兒她吃了許多葡萄。”文姝轉到身后,為他系上腰巾。
紅柳在一旁道:“是有這個道理,我聽府上的媽媽們也說過,以形補形,有些人家的小姐打小就給常吃葡萄甜瓜這些。”
“這是在點我呢?”李鶴楨在她額頭敲了個‘鴨梨’。
文姝順著他的話說,“反正我不高興去莊子里釣魚,您要是疼我,不如叫公中撥了銀子,在莊子里給我開一塊地,種一片葡萄園,我還能解一解嘴饞。”
路喜才在文姨娘跟前吃了瓜落,聽道這話,也跟著附和:“富里巷有個王二,是種果子的一把好手,前一陣兒咱們家西廊子外的幾顆桃樹不開花,就是找的他來給調理的,姨娘要種葡萄,叫他來年給咱家留百十株幼苗就是。”說罷,他又看自家主子的意思。
李鶴楨有意將文姝支出去些日子,想等和辛家定親的事情辦完,再把她接回來,叫路喜一桿子給定到了明年,他臉上自然沒有好顏色,“叫底下莊子里的管事去安排就是,我要事事過問,要他們有何用?”
看出主子不快,路喜再不敢多嘴,縮著腦袋,從門口退出去,屋里的丫鬟們也跟著噤聲,文姝環視一圈,捻著簽子扎一牙甜瓜,小口小口地吃,李鶴楨擺弄著桌上精致擺件,一個眼神也不給她。
好容易一牙甜瓜吃完,文姝將簽子丟在桌上,忽然起身,繞到小幾的另一側坐著,她從后背環住他的腰身,臉埋在他后心口,故意耍無賴,將口脂全往他穿著的襖子上蹭。
“做什么?”李鶴楨先是怔住,發覺她的企圖,又是好笑,側身將人撈起,抱在膝上。她后背倚著小幾,腦袋輕輕靠在他肩頭,哼哼著道:“擦嘴呢,爺嫌我鋪張浪費。”
“胡說,哪個嫌你。”李鶴楨笑著哄她,并不在意。
“不是嫌我鋪張浪費,那就是想攆我走唄。”她撇了撇嘴,罥眉緊蹙,手上緊緊抓住他的胳膊,無賴地朝他臂彎里鉆,口中喃喃,委屈的強調喚他的名字,“李鶴楨,你娶的那夫人也忒霸道了些,她比我還要蠻橫不講道理呢。自古就有先來后到的道理,明明是我先遇到你的,我自知身份低微,螢火不敢與明月同輝,我給你做了妾,矮她一頭,我不敢跟她爭就是了,可是……”
抓在男人肩頭的指節用力,揪住他的衣裳,也揪在他心頭觸動的一角,“我不要大宅子了,我也不要莊子,我爹娘早就沒了,相依為命的阿姐也不知所蹤,李鶴楨,我就只有了,我什么都不要,把那些都給辛家送去,讓那辛家小姐高抬貴手,把你還給我好么。”
她伏在他肩頭哽咽的啜泣,沒有大哭大鬧,也沒有憤懣耍性子,反倒是無助弱小的模樣,叫李鶴楨沒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