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帆則審視著林一航,那張關切的臉一直朝著兩人離去的方向,直到背影消失在轉角處,他才收回目光,第一次正視著自己,眼里滿是凄楚,問道:“哥……秦爺爺是不是很不好?”
林一帆也就看著他的眼睛,用篤定的語氣半真半假地哄騙:“是不太樂觀,但去了明川,會有辦法的。”
林一航看起來就放心了一些,蹙起的眉頭展開了,眼尾泛起的紅褪下去,但眼睛仍shi漉漉的,他自己也有所察覺,視線不好意思地閃躲開:“哥怎么會來君安?”
“回國了……來看看你。”
沒能說出想念,想嘗試像尋常兄弟那樣攬住林一航的肩頭,頓了頓,也還是放棄了,林一帆就握住林一航的手腕,牽著他一邊走一邊問:“在這邊過得好不好?”
起初林一航有些緊張,肢體很僵硬,但等他們站到電梯門口時,就好像適應了,聽到問話還露出一個顯得有些蒼白的笑容,“挺好的,我很喜歡這里,多虧了秦爺爺,希望明川的醫生能讓他快點好起來……是哥幫的忙吧?”
電梯下降,老舊的轎廂里,林一航輕輕掙開了手,脊背彎下去,很莊重地向林一帆道謝:“哥,真的,太感謝你了。”
林一帆心頭卻升起一股歉疚,他能做的事也僅此而已,道謝雖顯得生分了些,但能感受到林一航是誠心誠意的。
抬手摸了摸他的頭,覺得注意力一直集中在老人的病情上過于沉重,林一帆就將話題扯開,問起近況、學業和分化后身體如何之類的事情。
他們到底是都長大了,相處起來不再像從前那么別扭,一問一答,氣氛倒還可以,只是進入到僻靜的停車場,林一航就好像變得有些防備,話少了起來。
林一帆找到自己的車,用鑰匙開了鎖,先拉開了副駕的車門,林一航踟躕著,沒有動,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問:“哥……你是不是要帶我回燕京?”
他記得母親在電話中過叮囑自己,不要和林一帆走,也最好不要和林一帆接觸。當時聽母親這樣說,他其實是有些反感的,畢竟他曾經和林一帆相處的時間,加起來比和父母相處的時間要多得多,但在母親口中,林一帆好像變成了什么壞人。
可林一帆如果真是來帶他回西京的呢?林一航就不確定自己對林一帆的感官是好是壞了。
林一帆不置可否,反問道:“你不想回燕京?”
“不想。”
林一航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能夠想也不想的就可以拒絕別人了,而且拒絕的行為好像帶給了他能讓他變得輕松的能量,連解釋都變得好出口許多,“媽答應過我,讓我在君安讀完高中。我是真的很喜歡這里,燕京……太壓抑了。哥也不用擔心我的學業,就是浙省的模考卷,我也能拿到很高的分數。而且我好不容易才和同學們相處好,也交到了很好的朋友,哥應該明白……這對我來說原本是多難的一件事。”
其實,林一帆不明白。
他不明白這世界上為什么會有人不喜歡林一航。
林家在燕京雖是新晉到那個階層,卻也算是風頭正勁的新貴,林一帆在學校里都是別人上趕著來巴結的對象,他也就覺得,林一航也是一樣的。更何況,林一航性格那么好,又是在林恒的高壓教育下打磨出來的,不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放進任何一間學校里,也足以稱得上優秀。
在林一帆看來,林一航的校園生活應當是美好的,尤其是當他看過林一航抽條后的照片,覺得林一航就是眾星拱月都不為過,但現實偏偏截然相反,他無法想象林一航受了哪種委屈和苦楚,才患上中度抑郁,以至于精神失常,在反抗時能夠弄瞎欺凌者的眼睛。
看著林一航誠懇到近乎懇求的雙眼,林一帆感到自己才是該被說服的那個人,所以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只能不斷聯想著林一航一直以來的遭遇,并由衷地認為,倘若那些人出現在大洋彼岸,他會讓他們為曾對林一航做出的那些行為后悔終生。
停車場昏黃的燈光下,林一帆的神色變得晦暗難明,這樣的他,看起來像極了父親,林一航本能地感到懼怕,稍稍退開兩步,但還是小聲央求道:“我真的不想回燕京……哥,求你了,不要帶我回去……”
意識到自己情緒外露,林一帆便收起了那些陰暗的想法,上前安撫地按住了林一航輕微發抖的肩膀,說:“沒說要帶你回燕京,你要是不想回,那就不回。”
林一航不可置信,“真的?”
“當然是真的,”林一帆溫和地笑了笑,“上車吧,我還沒吃過飯,這里你熟一些,帶我找一間餐廳。”
林一航自然是點頭,乖巧地上了車,明顯變得熱絡了許多,先是問他想吃什么菜,然后掏出手機在點評上研究哪家風評最好,確定了吃飯的地方,又主動提及一些瑣碎,游戲、野營、江泳,甚至一條德國牧羊犬,在他嘴里都變成了天底下頂有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