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朕知道了,朕自有定論,你回去吧。”說到這里,趙芫總算明白了,黃潛善是為了黨爭來的,以黨爭之名攻訐韓離素。
“官家…!”黃潛善沒想到趙官家的態度竟會如此淡定,但凡讀過點書的人都該知道王安石和蘇軾的罪名啊。
“回去吧。”趙芫不給他繼續說話的機會,擺擺手,擺明不愿意再聽他說話了,旁邊的內侍官走過來請黃相公退出去,黃潛善只好憋屈地拂袖離開。走在半路上,還在陰沉沉地思考,自己究竟有沒有達到給韓離素上眼藥的目的,應當有的吧,只要趙官家升起一丁點的疑慮,他的目的就算達成了!
這個時期的文人們對王安石和蘇軾等人的評價多為負面的,因為王蘇等人為了變革,不僅僅觸動了世家貴族的蛋糕,還大力抨擊一直以來統治官場的思想體系,對比舊學,他的新學主張實事求是、學以致用、理論與實際結合等思想,與傳統道學(儒學理學)家們主張的“內圣”是有極大沖突的。
舉個例子,當年神宗逛花園時見到花朵鮮艷美麗于是摘了一支下來,被舊學的官員諫言不該摘花,因為違反了天地人的道德理法,神宗人為摘了這朵花會引起天地元氣的變化,而引發蝴蝶效應,帶來更大的壞處。但如果這件事發生在王安石面前,他大約會說‘有花堪折直須折’‘花可以使人心情愉悅已經產生了好的作用’‘花就是用來欣賞的’之類話語。
當然這個故事趙芫并沒有看過,具體也不了解新學與舊學究竟如何勢不兩立,但她覺得這些被士大夫們視為使命的問題,在她這里根本不需要糾結,一切對民生發展有用的學說都可以用,從現代來的人,講究的就是一個務實。
不過今天黃潛善的話給她提了醒,讀書人們對學派理念的執著已經嚴重影響了國家運轉發展,趨近與宗教之間的對立,這一點必須得改變才行。
想從源頭改變恐怕很難,因為趙芫很確定自己肯定辯論不過那些學識淵博很會辯論的學派大佬們,絕不可能令他們改變自己的學說。那就只好另辟蹊徑,以皇權重開一條賽道來。
趙芫思考著,提筆在紙上嗖嗖嗖寫下大致的想法,朱娘等內侍官在一旁小心地觀望著,不知她們官家又在下什么重大決定。
嗯,強行推行新的學說肯定不會成功,神宗和王安石就是經典失敗案例。不過來硬的不行,可以來軟的,下令全國各家學派將自己學說中可以用來提高百姓道德認知、農業產量、商貿收入、器械軍械創新能力等等的‘有益’部分提取出來上交給朝廷,用以編撰新科舉的新科目。
這個政令肯定會引發各派之間的爭執,但趙芫要的是結果,只要在結果上真實可用,就可以入課綱里。想要發揚壯大自己的學說,就給我多研究有用的理論知識!
你的學說里注重道德,就給我好好編寫道德方面的學術論文,你的學說里有能提高農產品產量的學說就給我把這部分專精專研,別來什么‘道德可以提高農產品產量’‘農產品產量是上天定的不可以人為改變’,直接給打回去重寫,寫到皇帝滿意為止。
現在做什么事都很急,隔日議事時,趙芫就將這事交給了宰執們去執行,并特別提醒這道命令為的是發展一切可以發展的力量用以抗金,言外之意,朕并非針對各家學派,沒有搞新學舊學的意思,你們別給朕內斗,都好好發展實際力量打外敵去。
盡管趙芫表達得很清楚了,但收到這樣一份政令的宰執們依然私下里開了場小會議,這場小會議上,兩省的大佬們都坐到了一起,無外乎就是深度探討趙官家頒布的這道政令的深意。
“官家雖沒有明著說,但看這做法,與神宗時的新黨理念有異曲同工之處啊。”尚書左丞宇文虛中翻看著手中的折子,思索說道,“真這么實施下去,難免會引起和神宗時一樣的動亂來。”
尚書右丞朱勝非的想法與他一樣,接過折子時愁眉苦臉,“可是官家如今獨斷朝綱,這道政令發布的時候根本沒與我等商議過,現在要反對也來不及了。”
中書侍郎陳過庭說:“我倒不覺得應當如此悲觀,官家今年虛歲才十三,對新學舊學究竟是什么都不一定了解的清清楚楚,叫各個學派們將有用之學說獻上來,應該真的只是為了發展農業、商貿和軍械,為了北伐收復失地而已。”
“如果只是為了北伐,倒沒什么可擔憂的。怕就怕有人借著官家的政令實行學術黨爭之事,結黨營私、排除異己,到時候天下大亂怎么辦。”同知樞密院事聶昌說,他將折子遞回到參政知事張叔夜的手中,仔細望著張叔夜和李綱的神情,想觀察這兩位官家心腹的態度。
被眾人盯著的張叔夜看也沒看,就將折子還到李綱的手里,然后閉目養神起來,“我與聶相公的觀點一樣,官家一心抗金,對學術之爭理應沒有多少了解。單論這道政令,如果真的能集結眾學說的精華,為朝廷所用,定然是件利國利民的好事。”
“張相公說的在理,可卻忽視了至關重要的一點啊。”宇文虛中的表情微微陰沉,“一旦上交到朝廷上來的學說里有外道之說被官家重用了,那現如今的正統學說地位必然受到挑戰,到時候新學舊學之爭就會天然形成。”
朱勝非也說:“我等正統學說的理念到時候會被官家摒棄,影響的是天下學子的大事,更影響了教化萬民的重任,不能等閑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