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驗尸,主要從尸相、尸溫、尸斑、尸僵、眼珠和口腔這六處入手。應如是將裴霽拽到身邊,手把手地引導起來,比剛才記錄下來的內容更加詳細,裴霽原本有些不耐煩,看他教得認真,也漸漸入了神。
死人總歸是不好看的,裴霽親手翻開尸身眼瞼,里面的眼珠已經渾濁發白,再翻動尸體,以指腹按壓出現尸斑的部位,退色已不甚明顯,因著天氣不算涼爽,尸體腹部也出現了輕微鼓脹,這是腐敗的前兆。
見裴霽若有所思,應如是接著道:“水夫人先前說過,任天祈是在子時左右獨自出門的,到現在已有六個時辰,暫且當她所言不假,再加上尸體身上這些線索,我推斷任天祈遇害的時間不會晚于寅時。”
他說得有理有據,裴霽記下,突然一拍腦袋,道:“時間還可往前推一些。”
說著就把任天祈約見自己卻逾期未至的事和盤托出,裴霽顯然對此憋了一肚子火,可這人已經死了,失約也不是對方本意,滿腔郁氣委實無處發泄。
“你們有約?”應如是聽罷,眉間皺起又舒展,“如此說來,水夫人的證詞就可信了,任天祈子時出門是為見你,到了丑時卻失約,八成是在這期間出事的。”
兩個時辰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一個時辰更為緊促,臥云山莊的占地也不小,無論活人還是死人,都來不及離開白眉山抵達這里。
應如是道:“你抬起腳,讓我看一眼鞋底。”
裴霽依言而行,只見他那雙皂靴的鞋底沾了少許苔蘚,灰綠色里略有淡紅,是長在小池塘邊的泥炭蘚,此物shi滑,池邊水汽重,沾上也不稀奇。
見此,應如是起身翻動桌上那堆衣物,找到任天祈原來穿著的鞋子,那鞋底果然也沾了這種苔蘚,裴霽頓時一驚,道:“他去過?”
應如是反問道:“你在池邊沒見到人,也沒發現腳印么?”
裴霽沒好氣地道:“天沒亮,昨夜又不曾下雨,我在路上被李義阻了一陣,到那兒起碼晚了一刻,沒看到任天祈的蹤影,量他不敢耍我,就在原地等著了。”
話雖如此,他也發現了事情的關鍵之處,任天祈遇害與兩人約定的時間恰好對上,二者穿著的鞋子底部又有同樣的苔蘚痕跡,若讓外人知道了,裴霽就會成為本案又一兇嫌,縱使他不懼臥云山莊,但在人家的地盤上,還是會有不小麻煩。
想到這里,裴霽掏出手帕準備擦拭掉自己鞋底的苔蘚,卻被應如是攔住。
“既然鞋底沾了苔蘚,池邊必有你的腳印,遮遮掩掩反倒說不清楚。”應如是放開他的手,“哪些人知道你們有約?”
若非任天祈在死前去過小池塘邊,便是兇手曾穿著這雙鞋子故意到那兒偽造了線索,無論哪種可能,任天祈與裴霽約見的事都是一條重要線索。
裴霽想了想,回道:“程素商代師傳話,自是知情的,水夫人那頭暫不清楚,至于李義,當時我便覺得他心里有鬼,現在……呵!”
應如是卻陷入了沉思。
任天祈此次過壽,請柬是秘密送至不知僧手上的,后者已有數年未曾離京,當然不會為赴一場壽宴來到景州,可他又接下了請柬,說明會派人攜禮到賀,故而裴霽拜莊雖屬冒昧,但任天祈不該全無準備,既是主動約見,恐怕是有非同尋常的事情要借裴霽之口轉告不知僧。
然而,任天祈白日里才跟裴霽斗過一場,又被他破了護體罡氣,即便有驚無險,心下亦難消戒備,所以帶刀赴約,這樣一來,前面有關任天祈是在不設防時遭到偷襲的推測就有些不合理了。
見應如是神情不對,裴霽撞了他手肘一下,問道:“你在想什么?”
應如是回過神來,看著他道:“倘若兇案當真發生在子丑之間,行兇地點就該在后山一帶,你是何時動身的?”
“子時四刻,客房里有漏壺,我不會看錯。”
“你一路走去,除了撞見李義,還有什么異常嗎?”
“沒有!”聽到這里,裴霽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打斗留下的痕跡也好,兵器交鋒的聲音也罷,至少在我走過的那條路上,沒有不對勁的地方。”
以任天祈的武功,即便是不知僧親自出手,也不能在無聲無息間將他殺死。
應如是又低頭看向那具死尸,對方的神態并不猙獰可怖,身上也沒有肉眼可見的可疑傷痕,在他過往見過的尸體里,這種情形多是屬于zisha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