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應下了。”
應如是也知道這件事非同小可,他大筆一揮則罷,當中若有差錯,裴霽就得一力擔責,沒想到這素來跟自己針尖對麥芒的師弟竟是猶豫不到幾息就點了頭,他怔了怔,而后笑道:“你這回倒是肯信我。”
“總不會比找回一抔灰更糟糕了。”裴霽沒好氣地回嘴,又抬眼看他,“你既已知曉師父心系此物,但凡還記得幾分師徒恩情,也不會拿這件事開玩笑。”
事不宜遲,裴霽說完這話就起身離開,應如是獨自在房里靜坐了一會兒,也出門去找岳憐青。
岳憐青剛記錄完各處受損的實情,又安撫了受驚的兄弟姐妹們,正在廊下借光翻看手札,琢磨著再找哪個靠譜的工頭負責修繕事宜,聽到背后傳來刻意放重的腳步聲,他先是一驚,手下意識地摸到袖里匕首,轉頭看清來人,遂放下心來。
“剛才見著裴大人打這兒走過,還以為您熄燈休息了。”岳憐青站起身,“居士可是有何吩咐?”
都說貧家孩子早當家,但如岳憐青這般沉穩可靠、做事井井有條的少年郎,應如是只見過寥寥幾人,無不出身世家,自幼受教理事,尋常子弟不可比。
他回想了一下有關岳憐青的情報,這人是六年前被陸歸荑在江邊撿到的孤兒,也不知是如何遭了劫禍,委實無處可去,故跟隨陸歸荑進了無憂巷。
以應如是的眼光看來,岳憐青定然出身不凡,可惜當下并不是閑談這些的時候,應如是很快收攏心神,語氣溫和地問道:“既然大夫說幽草的腿傷耽擱不得,你想好何時接她動身了么?”
東方漸亮,樂州城又迎來一個萬里無云的好晴天。
散花樓內徹夜燈火通明,虞紅英深知裴霽不是個好相與的主,既已應下了他的要求,再如何眷戀這偌大基業,亦不敢有所拖延,于是在他離開后即刻召集內部人手進行當中交接,又把這些年的各種賬簿給搬了出來,連同所有密室暗匣的機關圖和鑰匙一并移交給陸歸荑。
“我手頭的有形之物,暫時只能給你這些了,其他還得你對照賬目一一核查整理,至于各處人手,最好都換成你信得過的,原來那些人跟我太久,雖無壞心,也怕他們不服,此事不宜操之過急,得慢慢來。”
虞紅英不厭其煩地再三叮囑,陸歸荑手里攥著一把鑰匙,心中五味雜陳,見大姐的目光在樓里各處陳設上流連不去,她忽覺鼻子一酸,想要將這些東西都交還回去,冷不丁對上迎面踏進來的裴霽,千言萬語都哽在了喉間。
裴霽看向站在陸歸荑身后的一干人等,又瞧見了堆放在大堂中央的各式箱匣,上面還攤開著幾本賬冊,問道:“都交接好了?”
陸歸荑只得點頭,虞紅英道:“大致就是如此了,散花樓能有今日,靠的多是客源、渠道和人脈等無形財富,我將這些年來的積累都給了小妹,她心里對這些多多少少也有數,怎樣取舍利用就只能看她自己了。”
這話說得不錯,裴霽頷首道:“你準備何時離開?”
陸歸荑沒想到他這樣急于趕走大姐,剛要開口挽留,便見虞紅英朝投進門內的陽光看了一眼,笑道:“擇日不如撞日,這就走吧。”
散花樓既然已經易主,當中物品不論貴賤都跟虞紅英沒了瓜葛,說是掃地出門亦不為過,陸歸荑心下甚悲,奈何木已成舟,再與裴霽爭執也是徒勞,倘若惹怒了他,只怕大姐的處境會更加難堪。
無奈之余,陸歸荑親自為虞紅英打點行裝,往里塞了不少金銀細軟,旁的不敢多給,裴霽見她二人識趣,也給了三分薄面,讓兩姐妹好生吃過一頓踐行酒。
時人輕生死重別離,此一去山長水遠,也不知是否能有重逢之時。
裴霽今日并非獨自登門,身后還跟著張更夫等幾個露了面的夜梟暗探,準備趁熱打鐵將新據點的事兒敲定下來,陸歸荑脫不開身去送行,虞紅英倒是寬慰了她幾句,拿上行李便走出了散花樓的大門。
一只包袱、一口提箱,這就是虞紅英能帶走的全部東西。
因她走得倉促,未能提前雇好馬車,又不可差遣從前的人手,只能先到城門附近尋找攬活的車夫,日升陽光正好,再加上戒嚴令正式解除,街上車如流水,馬如游龍,多是滿載商旅和貨物,虞紅英在茶棚下等了個把時辰也沒找到合適的馬車,正準備往驛館走一趟,忽聽有人喚了聲“大掌柜”,她轉頭看去,便見一輛雙轅黑油馬車徐徐停在了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