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陸歸荑頭一次無比真切地意識到,大姐老了。
半晌,虞紅英低聲道:“我年輕時就品嘗過了人心易變的滋味,從此不再對任何人懷抱妄想,除了玉娘……原來我自以為懂她,卻是枉為其姊,玉娘會走上這條不歸路,我也有過失。”
陸歸荑失聲道:“大姐——”
虞紅英沖她搖頭,離凳跪在了裴霽面前,繼續道:“玉娘既死,寶物亦毀,裴大人這會兒過來,是準備sharen了吧。”
聞言,陸歸荑驀地抬頭,正好迎上裴霽那如有實質一般的目光,她看不出殺意,xiong中氣血卻被激得翻騰起來,但她這次沒有退怯,而是摸上了腕間。
“本官今日有些乏了。”裴霽道,“要sharen,不急在這一時半刻。”
陸歸荑松了口氣,虞紅英卻是不語,她知道裴霽不會善罷甘休的。
果然,裴霽又道:“這樁案子牽涉不小,本官奉旨追查,必得從嚴辦理,雖是主犯已死,但你明知柳玉娘有嫌疑,仍為其掩人耳目,依照律令,難逃罪責。”
話雖如此,他的神色并不嚴厲,語氣甚至算得上平和。
虞紅英會意,正色道:“案情既已水落石出,是非輕重已在裴大人心中明了,我相信您會秉公處置,只是散花樓在樂州經營多年,除了暗地里的勾當,還有一些明面上的生意,倘若快刀斬下,難免有許多人的營生受到殃及,當下時局多艱,士農工商都生存不易,望裴大人高抬貴手。”
“不錯,本官要將散花樓連根拔起,的確是易如反掌,但這對樂州城而言,未免得不償失。”裴霽話鋒一轉,“你二人可愿為朝廷效力?”
陸歸荑沒想到他有此一問,下意識要婉拒,卻被虞紅英不著痕跡地扯了下腿,她低頭看向大姐,登時明白了過來。
卷進了這樣一樁大案,散花樓不可能全身而退,裴霽肯開這個口,多半是看中了散花樓在綠林道上的人脈和便利,再加上這次陸歸荑為他效力,雖是將功抵過,但也能為可嘉,夜梟衛正缺這樣的人手,故裴霽不急于把事做絕。
然而,他的網開一面也很有限,若是她們不識抬舉,下場不問已知。
“自今日起,散花樓只有一位樓主了。”虞紅英低頭向裴霽拜下,又道,“小妹,還不多謝裴大人賞識!”
陸歸荑回過神來,張口想說什么,喉嚨卻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
她生于江湖九流,想的是金盆洗手,委實不愿做當今朝廷的鷹犬,但她有太多軟肋,若要在裴霽的屠刀下保住散花樓和無憂巷,眼下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陸歸荑僵立了片刻,實在說不出話,只得向裴霽躬身行禮。
裴霽也沒想到虞紅英如此果斷,倒是對她高看了一分,伸手扶起二人,笑著道:“散花樓既然在樂州扎了根,陸樓主就繼續留于此間,平素行事一如往常即可,朝廷若有任務下達,自有專人與你聯絡。”
陸歸荑點頭不語,心中實無喜意,裴霽也不怕她翻出手掌心,轉頭問虞紅英道:“你要離開散花樓,不如與本官到開平去。”
“裴大人如此抬舉,妾身不勝榮幸,只是……”虞紅英苦笑道,“我已非華年,又有痼疾,此番驚逢大變,身心俱損,假如有幸免于一死,余下年月不敢再逐名利,惟愿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