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交手幾個回合,陸歸荑受傷在先,后繼無力,全靠身法與敵周旋,見單大夫內力深厚,武功招數更為奇異,猛地向下一縱,避開藏有機關的洞壁,折身落向中心石臺,腳尖一點鼎耳,迫切朝水池看去。
被困在此的人雖多,還活著的卻不到五成,當中只一個少年人,青衣血染,披發垂頭,聽得上方打斗聲,正好抬眼望來,身軀微震,旋即壓下本能。
陸歸荑一眼認出了岳憐青,若非有人皮面具遮擋,怕已露了破綻,連忙回身抬頭,單大夫正待追來,卻聽一聲巨響,那只被陸歸荑踩住的銅鼎縱現裂紋!
近來風頭緊,秘藥煉制又開始進入了一個瓶頸,單大夫手頭“原料”不多,鼎中還是他精挑細選出來的上等貨色,這下笑容盡收,陰森道:“你作死么?”
陸歸荑強提真氣,四肢百骸都傳來綿密劇痛,她撐住身形不晃,決定孤注一擲,啞聲道:“你可知與我同行之人是誰?”
她腳踏藥鼎,單大夫投鼠忌器,也樂于拖延耗力,高聲道:“老朽也甚為好奇,你已是百難纏身,不知情則罷,知情者唯恐避之不及,誰還敢做你幫手?”
陸歸荑學著應如是那冷淡平靜的口氣,道:“你很快知道了。”
一語成讖,石門突然打開,有人匆匆趕來,單大夫眉頭緊皺,轉身喝道:“誰準你們闖進來,著急忙慌做什么?”
來者正是方才領命告退的那名看守,見尊者動怒,他不敢多言,跪地拜倒呈上一片碎衣角,上有鮮血寫就的凌亂字跡,足見傳訊者的倉促慌張。
單大夫搶過血書,目光才落在上面,臉色驟變,猛然回首看向陸歸荑,不敢置信地道:“那人是裴霽!”
陸歸荑身在洞下,不知他究竟看見了什么,但也猜到是裴霽那廂依計動手了,遂回以一笑。單大夫驚怒更甚,面上一陣青紅不定,咬牙道:“好個引蛇出洞!”
他曾險些命喪李元空之手,當然不敢輕敵,此時見其發難,反倒稍減疑心,但他萬萬沒想到與李元空同行的人會是夜梟衛現任指揮使裴霽,都說這對師兄弟水火不容,李元空之所以叛逃,與裴霽的落井下石關聯甚深,不料變數在此。
“……你們走在一道,他知道嗎?”
陸歸荑被這句話問得一怔,下方偷聽的岳憐青卻攥緊了拳頭,一聲未吭。
好在陸歸荑雖不解單大夫言下之意,避而應對卻無差錯,道:“我是強弩之末,你也在劫難逃,做個交易如何?”
單大夫驚疑不定,壓下心中沖動,鐵青著臉道:“你待如何?”
“放人!”陸歸荑咽喉有傷,說得緩慢且沉,“此巢難過今日,先前被你抓來、生息尚存的人,放他們活著離開,我在裴霽面前保你不死。”
岳憐青驀地抬頭,身邊有幾個沒昏迷的人大為震動,牽連鐵鏈蕩開水花,陸歸荑卻不敢再看,只聽單大夫嗤笑道:“保我不死?李元空,你的命還在我手里!”
“我不怕死,你呢?”陸歸荑這句反問讓他的笑聲戛然而止。
單大夫當然怕死,否則不會從懸壺濟世的大夫走到今天這一步,抓人時未嘗不料有詐,只是量他勢單力孤,總歸翻不了天,再有裴霽插手,情勢就急轉直下,倘若夜梟衛執意追究,躲得過初一卻難躲過十五,今后必將舉步維艱,除非……
想到眼前之人是夜梟衛追殺四年無果的叛徒,又跟裴霽做了同路人,單大夫心念急轉,罕見的猶豫不決,試探道:“素聞裴霽狠戾無情,他會在意區區幾個草民的生死?你個滿手血腥之徒,也會動惻隱之心?”
陸歸荑謹記自己現在的身份,淡淡道:“他還不能讓我死。”
這話說得模棱兩可,卻讓單大夫心下大震,反復權衡起來,這座古墓是他的巢穴不假,但狡兔三窟,早在對本地人動手時,他就暗中做好了轉移準備,既有爪牙探入,金蟬脫殼方為上策,壞在這個時機不巧。
“好,李賢侄愿當活菩薩,老朽也發一回善心,但有個不情之請……”
主意打定,單大夫踏前幾步,逼視下方之人,道:“丹房里有一爐藥尚欠些火候,使老朽不能抽身立走,李賢侄既要留下做客,還望相助!”
他語焉不詳,陸歸荑也沒細問,雙足幾乎站立不住,只道:“放人。”
單大夫倒也爽快,當即命那看守啟動了機括,一時之間水流聲大作,下方竟還有暗渠,待池水退去,露出尸骨沉積的洞底,泡在里面的人頓覺身周一松,好幾個狼狽倒地,岳憐青也踉蹌了幾步,身形將傾,被一只手攔腰擋住。
他抬起頭,入眼是“應如是”那張熟悉的臉龐,嘴唇翕動,似有話說,對方卻不欲多言,仿佛不認得他,隨手將人往前推去,轉頭扶起一個顫顫巍巍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