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是什么誤會!”程素商冷然道,“姓李的心里有鬼,分明是故意將我絆住,使兇手得以脫身,昨晚他說的那些話,不過是避重就輕,好為自己開脫。”
雖是意氣之言,卻也不無道理,應(yīng)如是道:“那邊水道與此地暗澗相通,李幫主能借此往返,鬼面人未必不能,聽說程施主當(dāng)時也落了水,可有發(fā)現(xiàn)端倪?”
“我水性平平,能掙脫鏈爪已是不易,哪能分心旁顧?”程素商不耐道,“水舍建成多年,不少人下去過,要想從中找出真兇,不啻劃拳行酒,沒個實在的。”
應(yīng)如是微一頷首,疾走幾步,推門而入。
在他與程素商說話間,裴霽已從水夫人手中接過信件,將它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臉色比方才更冷了幾分,聽得動靜漸近,頭也不抬地將信甩了過來。
應(yīng)如是抬手接信,余光掃見他輕皺鼻頭,手指微捻,心里頓時“咯噔”一聲。
信上內(nèi)容與李義昨夜所言無甚出入,雖是字跡潦草,卻難掩犀利鋒芒,筆畫粗重有力,當(dāng)為男子手書,應(yīng)如是狀似無意地湊近些許,嗅到了幾不可聞的異香,一如當(dāng)初在散花樓里找到的那封信,此乃夜梟衛(wèi)密寫藥水特有的味道。
應(yīng)如是與裴霽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瞞下了這點,轉(zhuǎn)而向水夫人詢問字跡。
“弟子們重武輕文,少有靜下心來提筆寫字的,妾身也不曾見過這樣的字跡。”水夫人看向應(yīng)如是衣上血跡,“昨夜鬼面人再度現(xiàn)身,想不到是沖著應(yīng)居士去的。”
“知道太多,難免成為招人恨的絆腳石。”應(yīng)如是苦笑一聲,“在下疏于防備,險被他偷襲得逞,承蒙裴大人出手相救,在此謝過了。”
裴霽嗤道:“用不著你假惺惺地道謝,本官只是不想長兇手威風(fēng)。”
水夫人卻沉默了下來,半晌才道:“鬼面人……當(dāng)真是陳秋么?”
應(yīng)如是不語,裴霽回道:“是,可惜未能扯下那張面具,見不得真容。”
先有應(yīng)如是叫破真名,再是裴霽以枯葉老人之事言語相激,鬼面人雖不曾開口回話,卻用行動反應(yīng)坐實了推測,更別說白虎玉佩是從他身上掉落,“落地生花”留下的傷痕也殘留至今,散碎線索合為一股,結(jié)論毋庸置疑。
兇手的本來身份總算明了,水夫人面上卻無半分喜意,她盯著桌上那盞往生燈,喃喃道:“是他……為什么呢?”
水月桐跟了任天祈三十年,只在最初三年里見識過他的惡,后來王秀英母子遇害,任天祈立誓洗心革面,她始終陪伴不棄,也就對他深信不疑,殊不知枕邊人亦如燈下人,誰先付出了信任,誰就容易蒙在鼓里。
裴霽毫不留情地道:“因為他要報仇,因為你丈夫在十年前殺害了他的師父!”
水夫人一愣,猛地站了起來,xiong口劇烈地起伏著,厲聲道:“你胡說!我夫君這些年來行事光明磊落,待人寬厚,王前輩還是他的長輩,何況我一直陪……”
“任天祈挾恩圖報,以屠戮趙家滿門換姜瑗委身相侍,乃至生下了十九,你此前可知?”裴霽打斷她,勾唇彎目,滿是譏嘲,“靜安堂里那些無名靈位,你清楚它們的主人是誰嗎?你夫君用亡妻留下的暗器在荒宅密室里布置陷阱,只為暗算一個早晚會憑著白虎玉佩找上他的人,你又是否知情?本官初來山莊,他表面上不假辭色,暗中邀約密談,若非出了命案,你也不知道吧?”
水夫人喉頭一堵,溫柔的臉龐竟有些扭曲,嘴唇張合幾下,發(fā)不出聲音。
“鬼面人的左xiong口上方有五道圓形傷疤,你既然認得‘落地生花’,也該見過這樣的疤痕吧。”裴霽從懷里摸出白虎玉佩和幾根生銹鐵針,一并推到她面前,“水夫人,以你的聰明才智,不必誰來指點迷津,你只是不敢置信。”
不敢信身邊人變作畫皮鬼,不敢信一腔真心換得滿口謊言,不敢信這二三十年歲月……原來是幻夢一場。
七年師徒,二十三年夫妻,水月桐對任天祈的欽慕勝過愛戀,若非十九的身世揭曉在先,她是斷然不會相信這番話,而今卻只能怔怔地看著他。
應(yīng)如是合十道:“水夫人,無論你信或不信,鬼面人確為陳秋,其已身份敗露,羅網(wǎng)也將收緊,螻蟻惜生,何況人乎?此番若抓不住他,這輩子也許就再無緝兇結(jié)案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