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向他看去,十九渾身發抖,仍是努力抬起頭來直視裴霽,道:“這位大人,您方才說我家老爺是在丑時前就遇害了,可我、我今早在這堂屋外面見到的那個人……他、他若不是我家老爺,怎么會知道我送了一支參呢?”
裴霽微怔,旋即看向水夫人,她也是滿臉驚愕,皺著眉回想了一陣,搖頭道:“不多,卻也不少。”
火宅里兩三百號人只有不到半數能夠勞作營生,日常吃穿嚼用離不開主家的貼補,即便任天祈是自掏腰包不走公賬,也免不了臥云山莊里有人私下議論。
水夫人深知話好說不好聽的道理,這次得了十九送來的參,她想著借此機會堵一堵某些人的口舌,一百三十年的山參,既是十九的一番心意,也算得上一份好禮了,回到莊上就交待管家將它記上禮單,后來又送去小廚房,著人用心熬制,今早裝車的蔬果酒肉就比往常新鮮了許多。
十九聽不懂這些個彎彎繞繞,裴霽卻是明白的,下人們愛說嘴是常有之事,傳起話來就跟蒼蠅亂飛一樣,是以這條線索雖不能幫助他們直接找到兇嫌,但也為調查此案提供了一個新方向,畢竟時間短,又不是什么大事,便是嘴上沒把門兒的也不能把話傳得人盡皆知。
裴霽看向任天祈的尸身,問道:“這身衣鞋可是任莊主昨夜離開時所穿的?”
“確是這一身!”回答他的是程素商。
她不僅是任天祈的親傳弟子,也是水夫人的貼身護衛,近日山莊來了許多外人,程素商恐有不測之事發生,每晚都要巡山,從山門前巡到師父師娘居住的院落外,確認了一切如常,這才能夠安心回去洗漱就寢。
程素商道:“昨夜師父踏出院門時,我正要往回走,與他打了照面,他身上穿的就是這套衣裳,人瞧著是往風云堂的方向去,那里有值夜弟子,一問便知。”
風云堂即是昨日任天祈接待裴霽與李義的地方,大廳里放著他的成名兵刃,日夜都有人看著,做不了假。
“至于師父當時穿的鞋子……”說到這里,程素商的目光先是落在那雙底朝天的鞋子上,再抬頭看向裴霽。
“鞋子也該是那一雙。”裴霽讓十九將那雙鞋撿起來,沾在鞋底上的苔痕在燈火照明下尤為顯眼,“灰里帶紅,是踩過泥炭蘚才會留下的痕跡,白眉山的后山有一方小池塘,塘邊就生有大量泥炭蘚。”
十九傻不楞登地道:“也、也就是說,老爺他從風云堂出來,又去了后山?”
被晾了半天的李義本想插嘴,這下心里一涼,可不等他有所反應,那廂水夫人已沉聲問道:“裴大人的住處確實在后山附近,但離那池塘可有好一段距離,您怎會如此清楚?”
應如是所料不錯,程素商果然將任天祈與裴霽私下約見的事告知水夫人了。
剎那間,四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裴霽面上,卻見他毫無心虛之色,直言道:“當然是因為本官親自去過!”
說著他向后退了一步,抬起右腳露出靴底,上面果然也沾了這種苔痕!
“就在昨天夜里,本官子時四刻出門,丑時一刻前后抵達池畔,在風中站至城門鼓聲大響,也沒有見到另一位赴約之人!”裴霽手按刀柄,殺意驟放如飛箭,迫視程素商,“程姑娘,昨日你代師向本官傳話,說任莊主將于丑時在后山與我見面議事,本官如期而至,卻是空等一夜,且問你是否假傳師命?”
程素商萬萬沒想到他竟會倒打一耙,愣住之后慍道:“你莫要血口噴人!不錯,我的確跟你說過這些,可師父若無吩咐,我怎敢代他傳話?”
裴霽冷笑:“彼時左右無人,任莊主又已遇害,眼下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你——”程素商氣得面紅耳赤,手中長劍就要出鞘,被水夫人一把按住。
“裴大人,這其中恐有誤會。”水夫人也沒料到裴霽會坦然承認,語氣倒是比剛才好了些,“素商是妾身當年救回山莊的,得外子允準才能入門留下,她對我們夫妻情真意切,多年來無有二心,何況她傳話時外子尚且安好,裴大人若生疑慮,在水舍飲酒時提上一嘴,謊言不攻自破,她沒必要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