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裴霽下意識攥緊了拳頭,沉聲道:“夜長夢多,弟子明白。”
每說出一個字,他身上的殺氣就濃厚一分,不知僧凝視了這個徒弟片刻,道:“且將那鬼面人遺落之物取來一觀。”
雖然知曉了岳憐青的身份,但一清宮早已化為飛煙,其人既隱,當下無處可尋,與其蒙頭亂撞,不如從已有的線索入手。
裴霽立即把白虎玉佩雙手遞上,又將自己從老玉匠口中探得的線索據實說出,又道:“弟子準備再找幾個名匠詢問,若能確定這是姜氏的玉雕技藝,當盡快往景州一行,姜氏成名于百年前,敗落至今不過十余載,即便沒有了后人傳承,也該有一兩個親友尚存。”
畢竟是在當地名噪一時的玉雕世家,做的多是市井生意,只要沒卷入一些諱莫如深的恩怨爭斗,裴霽不信姜家人會連一點痕跡都留不下,退一步講,能拿出這樣玉料的人在景州不可能籍籍無名。
這些話合情合理,不知僧卻皺了下眉,旋即舒展如常,裴霽看在眼里,忍不住問道:“師父可是認得此玉?亦或弟子方才所言有何不當之處?”
“非也,只是聽你提到‘景州’,為師想起了一位老友。”
不知僧將玉佩還給他,裴霽正要詢問詳細,便見不知僧站起身來,走到院中那棵老榕樹下,抬頭打量片刻,折了一根細枝在手。
他轉頭看向屋里的裴霽,聲音不大但清晰入耳:“你在拜入為師座下前,也使得一手好劍,后改練刀法,學什么都快,此番與那鬼面人交了手,他用過的招數,你記下了多少?”
裴霽一怔,伸手搭在刀柄上,應道:“回稟師父,不及五成。”
“那也不錯,你就以刀代劍,向為師攻過來。”
最后那個“來”字才從不知僧喉中發出,一道寒芒便自屋內瞬發而出,這廂話音剛落,刀尖已挾破空之聲刺向不知僧心口,此乃鬼面人現身偷襲之招,亦是裴霽印象最深的一劍,當時若非應如是揚燈阻擋,這一劍怕已刺穿了裴霽的xiong膛。
不知僧卻是一步未退,只在衣衫將破之時抬了抬手中樹枝,那樹枝細不過一指,猶帶幾片青葉,刀鋒竟被它輕易撥轉,倏然倒飛而去,裴霽正好縱身撲出,側頭反手抓住刀柄,腳尖在廊柱上一點,復又旋身疾縱,霎時掠至不知僧面前,刀尖自下而上劃過半圓,直逼不知僧面門!
彼時鬼面人欺身使出這一式,乃是裴霽與應如是聯手化解,而今換了不知僧在此,眼見刀鋒割面而來,他仍然不閃不避,裴霽正要收勢,忽覺一股熾烈真氣外放出來,恍若無形火浪霎時撲面,全身經脈如遭火焚般劇痛難耐,樹枝旋即一撥,刀鋒驟然轉向,從不知僧身邊劈空而過。
一擊失手,裴霽雖驚不亂,效仿鬼面人抽身飛退,卻見不知僧身形一晃,頃刻逼至面前,手中樹枝攔腰打出,上面的幾片青葉在真氣催發下無火自燃,裴霽曉得這火毒的厲害,當即仰面折腰,就地一滾從不知僧腳下掠過,旋即標立起身,反手一刀劈向不知僧后背!
這對師徒一個下手無情、一個出刀狠辣,渾然不見先前慈愛孝敬的模樣,若有旁人觀戰,只會當他們是不共戴天的仇敵。
情急時,裴霽這一刀已用回了自己的招式,不知僧卻只是一笑,眼中如有神芒閃動,任刀鋒落在背上,雪亮刀鋒登時將他整個人斜劈開來,不見紅肉白骨,也未有一滴鮮血濺出,僧人的身軀有如夢幻泡影,陡然碎在了裴霽刀下,而他的真身竟不知何時與裴霽交錯而過,光禿禿的樹枝上竄起火光,乃是至陽真氣由無形化作有形,五行木又生火,轉瞬之間便已燃成一支火劍,向裴霽當xiong刺去!
裴霽大驚,再想橫刀格擋已是不及,唯有左掌疾出如電,他自身也修煉《三尸經》,內力運于掌上,整只手赤紅如烙鐵,一把抓住枝頭,不料氣浪驟變,仿佛三伏酷暑墜入數九寒冬,樹枝先被燒焦,又被凍裂,蔓延過來的火焰頃刻熄滅,寒霜覆上裴霽的左手,綿密如針的刺痛感投入骨髓,他這條小臂頓時沒了知覺。
“咄”的一聲輕響,不知僧的指尖點在裴霽眉心的印堂穴上,若有冰水從頭澆下,正在經脈間橫沖直撞的陽烈內力竟然平靜了下來,心神也安寧許多,他正了許久才回神,收刀入鞘,恭恭敬敬地彎腰行禮道:“多謝師父。”
“你所記下的劍招確實不及五成,可你記住了對方三分劍意并能加以運用,委實難得。”不知僧收回手,眸中精光漸收,又變得與尋常老人的眼睛無異,“論天資根骨,你不如你師兄,但天道酬勤,憑你今日的武功,天下堪為敵手者不足雙手之數,只是……凡事過猶不及,你對《三尸經》的修行,太過急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