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帶木多成林,不遠處有一條蜿蜒向上的山道,地勢較這邊稍高,一般人上下來回,不該走到這里,而在血泊附近未見拖拽和爬行的痕跡,說明任天祈很有可能是被什么東西引或追過來的。
裴霽從后方走來旁邊,抬腳踩住一根枯木,大致說了率人搜山和發現血泊的過程,復又指著大樹根部和血泊中央,道:“那地上有道凹痕,乃是利器形成的。”
說著從懷里摸出一顆夜明珠拋過去,此物雖有光華,但不比火焰灼眼,用在這夜下林間最為合適不過,應如是也不與他客氣,俯身借光查看起來,先記下了線狀血跡的位置,再以指丈量出血泊里的凹痕長寬,臉色突兀一沉,隨即攤開了左手,掌心朝上。
應如是的雙手掌中各有一道疤痕,右邊的狹長猙獰如蜈蚣,乃是月前翠微亭重逢時為裴霽那把無咎刀留下的,左邊的傷疤較短,卻要更細,幾乎將掌紋橫截斷開,是在無憂巷中與鬼面人交手時被對方的無影劍所傷。
眼下距離那場惡斗過去不足一月,應如是對當晚的種種細節記憶猶新,鬼面人來去無蹤,那把無影劍也是神出鬼沒,劍身細若柳條,薄如蟬翼,饒是他闖蕩多年,亦沒見過如此詭異的利劍,后來同裴霽據此打探,竟無一條線索能指明此劍來路,想不到會在這里見到疑似留痕。
“你先前說過,殺死任天祈的兇器一定比他那柄柳葉刀更細更薄,縱觀此間諸人,沒有誰的兵器細薄至此,它跟兇手一起藏了起來。”裴霽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語氣凝重又暗含興奮,“只要破解此案,我們就能把這廝揪出來了!”
應如是不置可否,他抓起一把被血浸透的泥土,在手中細細揉捻,又放在鼻下嗅聞,眉頭皺起又展開,裴霽看得好笑,問道:“狗鼻子,可是聞出什么不對?”
“血和土的腥氣罷了。”應如是并不將這點調侃放在心上,神態如常地回道。
裴霽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任天祈武功高強,卻不明不白地死在這里,兇手若非師父他老人家親至,便一定用了鬼蜮伎倆,下藥是最簡單有效的方法。”
然而,不論藥物以何方式進入人體,起效過程都是一樣的,即便從體表看不出端倪來,體內的血和臟器總要受其影響,這也是應如是提議剖尸的原因,只等晚些回去動手,此時聽著裴霽的口氣,卻好似料定了他會做無用功。
兩人畢竟共事過幾年,應如是對裴霽的臭毛病一清二楚,遂起身道:“看來你的發現不只這些,倒是我落于人后了。”
打從認識起,裴霽就想要壓過他一頭,聽了這話頓覺通體舒泰,笑道:“人已死去近十二個時辰,這些血浸透泥土為蠅所沾,早就臭了,便是有什么古怪味道,你也聞不出來,何況那藥本就無色無味呢?”
話音落下,他轉身即走,應如是緊隨其后,不多時就沿著山路來到小池塘邊,這里雖有山壁,但無樹林遮擋,殘月冷光照徹水面,依稀可見倒影。
裴霽帶著應如是繞池走上一圈,三處鞋印的位置便在腦海中如點連線,屬于裴霽和任天祈的鞋印正好分布于池塘左右,剩下那對只有半邊的鞋印雖是朝向另一側山路,但位于山壁陰影之下,前邊還有一塊大青石遮擋視線,不易被人察覺。
思及晌午那會兒在靜安堂里的談話,應如是問道:“是李義?”
裴霽頷首,先前發現自己的鞋底有苔痕時,他便懷疑上了此人,只是沒有聲張,吊得對方不上不下,由此換得李義在山莊大廳里的全力配合,等到搜山結束,李義果真找上門來。
“……可笑他還以為我有意放過一馬,殊不知程素商也發現了這道鞋印,礙于證據不足,這才沒有輕舉妄動。”
這番話里的不屑之情簡直溢于言表,應如是皺起眉來,問道:“你懷疑任天祈中了雨化丹之毒?”
“若非如此,我實在想不出這老家伙如何在遇敵時失卻余力,乃至被人摜倒在地再一劍穿心!”裴霽連聲冷笑,“雨化丹的藥方是否更改、原藥有無留存,全憑李義一張嘴說,他要是問心無愧,做什么遮遮掩掩,又怕什么鬼敲門?”
李義說是為了兩派修好而來,可裴霽探其口風,對方分明將此行成敗都押在了水夫人身上,如此一來,任天祈就是最大的絆腳石。
當著程素商的面,裴霽故意將矛頭指向了水夫人,但在他心里,那藏在暗處的鬼面人嫌疑更大,待到應如是道出靜安堂內的無名靈位或許跟蒼山大戰有關,又說血泊里的凹痕疑似無影劍所留,真兇的身影已是隱隱若現浮現,比起余生都要依靠臥云山莊的水夫人,李義只恨這根眼中釘在景州扎得太深。
應如是走到那半邊腳印旁,抱臂靜立了一會兒,等山風吹過,方才道:“風向不對,雨化丹也不能跟迷煙一樣使,李義手里若有原藥,只能下在飲食里。”
水夫人先前說過,任天祈昨日晌午在水舍陪客吃酒,赴宴者頗多,裴霽也在座,李義要想下藥得手且不留痕跡,委實難如登天,而在酒宴過后,任天祈去了演武堂考校弟子,期間少不得運功動武,若有異常,早該被他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