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如是笑道:“放心,見什么人該說什么話,當年還是我替師父帶你的。”
說罷不等裴霽翻臉,他就佩上無咎刀,彎腰抱起任天祈的尸體,急步出去了。
正如裴霽所料,兩人在里屋換衣服這點工夫里,衙門的師爺已經帶著一班捕快趕到了,想是那頭得知了任天祈遇害身亡之事,驚得魂飛天外,又聽說夜梟衛的裴指揮使在場,絲毫不敢怠慢,若非時機不合適,知府也是要過來的。
夜梟衛兇名在外,連帶裴霽也成了玉面羅剎一般的人物,胖師爺看他一眼就冷汗直流,只覺得那雙眼睛比劊子手的斷頭刀還冷厲,忙是低頭拜道:“見、見過裴大人,我等奉劉知府……”
“這里用不著你們。”
不待師爺將話說完,應如是便出言打斷,他將任天祈的尸身小心放置在竹席上,頭也不抬地吩咐道:“尸體曾被移動,火宅中恐有內鬼,管事們在前院挨個找人,你們過去查問,務必記好口供。”
他不會偽音,于是壓著嗓子說話,聲氣低沉利落,胖師爺以為馬匹拍到了馬腿上,心中更怯,擦了擦額上冷汗,領命告退。
應如是看了眼天色,現在已到未時,水夫人一行應當還在回莊路上,即便裴霽已經暗中命人盯著他們,這邊若耽擱太久,也怕那廂有變。
靜安堂外有一片平穩的空地,這會兒驅走了閑雜人等,應如是便讓健仆們將尸體抬過去,用寬大干凈的木板墊在尸身下,拿皂角和水擦洗掉體表污垢,而后親手試了酒糟和醋的溫度,因近來天氣轉熱,這兩樣東西被煮至稍熱就送了過來,以免損傷了尸體皮肉。
試溫無誤后,應如是命人撤去木板,將尸體放到準備好的竹席上,隨后俯下身去。他沒有裴霽那身毛病,也不嫌這活兒臟累,先把酒糟和醋敷在尸體上,再用任天祈原本穿著的衣服將尸體蓋得嚴嚴實實,這才起身取過微熱的米醋水,將尸身整體均勻地澆了一遍,又讓人拿來一張沒用過的草席蓋上去,因尸僵未解,尸體仍是跪姿,不得不加兩張草席從左右圍遮嚴實。
做完這些,應如是洗凈雙手退至一旁,接下來只能等待。
這一步是洗罨的關鍵,約莫要等一個時辰,尸體才會變軟,候在左右的健仆們心有畏懼,不久便站不住了,應如是還不錯眼地看著尸身。
忽然,那高高隆起的草席動了動,竟是突兀下塌,離得近的健仆以為詐尸,駭得面無人色,張口就要大喊,被應如是一把捂住了嘴,冷聲道:“尸僵解了。”
話是這么說,他的眼睛仍盯著那邊,眉頭微微皺起,被紗布掩住的嘴唇也抿成了一條鋒利的直線。
應如是記得很清楚,尸身頭腳朝向是上左下右,而他特意站在了中線位置上,草席是從右邊開始下塌的,那里是尸體的腳部,說明這里的尸僵已經解除了,可這與他預估的截然相反。
他沒有作聲,只取了紙筆飛快記下這一點,而后繼續盯著草席。
雙腳尸僵解除后,尸身的臀、腰、背和肩也相繼軟化垂落,應如是又抬頭看了眼天空,還不到一個時辰。
“把草席和衣服拿掉。”他吩咐一聲,又取清水將敷在尸身上的酒糟和醋都沖掉,洗罨算是完成了。
天光之下,任天祈的尸體平躺在竹席上,應如是蹲在一旁,開始復驗。
二次驗尸相隔不過兩三個時辰,情況并無大的不同,因皮肉軟化微脹,那些成片的尸斑顏色略有變深,多集中在下肢和后臀部,上腹也有少許,與尸體被發現時的姿勢相符合,可當應如是將尸體翻過來,發現后頸部和背部出現了一些暗紅色斑塊,再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四肢的背側面也有,部分斑塊的顏色略有不同。
見狀,應如是的雙眉幾乎擰成了一個疙瘩。
尸斑因人死后血淤下墜而成,人身是高低不平的,死后位低且不受外力擠壓之處就會出現尸斑,故其分布位置與尸體的姿勢關系緊密,而在這具尸體身上,赫然出現了三種體位下才會形成的尸斑,分別對應跪坐前傾、側身蜷曲和仰臥。
跪姿是任天祈死后被移尸過來才被兇手故意擺成的,側蜷應是移尸過程中的體位,至于仰臥,恐怕是他死時的狀態,先前看不見,只因兇手sharen后很快改變了尸體的位置,使內血不及凝結和大量墜積,三個時辰后再次移動尸體,重新出現的尸斑就是他們初次看到的那樣了。
“也算半個行家啊……”應如是喃喃低語,目光又落在尸體的雙腳上,眼中暗色濃如點墨。
不對勁,這太不對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