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如是心系裴霽傷情,一路不敢停歇,見得這方石碑,便知身在何地,當下松了口氣,讓裴霽靠著樹根緩緩坐下,膝下驟軟,險些跪倒,眼前陣陣發黑。
裴霽身上的鳴鏑早在泅水時遺失了,應如是緩過一口氣,找了些枯枝干柴,就地鉆木取火,再用石塊稍作堆壘,青煙悠悠飄升,他坐在裴霽身邊,右手始終不離對方左腕,探知脈搏紊亂,渡去的真氣有如泥牛入海,瞬息湮沒。
應如是不曾練過《三尸經》,但天下武學相融互通,常言道“過剛易折,物極則反”,裴霽對《三尸經》的修煉顯然出了差錯,宿弊深種心脈,從前受他功力壓制,而今隱患猛發,便似倒海傾山,來勢洶洶。
手邊缺醫少藥,應如是自身也難保,勉強護住裴霽心脈,闔目等待救援,好在先行脫身的夜梟衛諸人正于附近搜索,看到青煙升高,當即尋覓過來。
墓中險惡,十三名夜梟衛下去,只得九人回轉,還是那名婦人領頭,她傷勢不輕,刀也卷了刃,正為裴霽的安危著急上火,見他們二人脫困,這才放下心來。
裴霽雙目緊閉,分明昏迷多時,思及他當時中招發狂,若非應如是擋住門口,這幫人怕已成為刀下亡魂,鐵石心腸如夜梟衛,也不免對應如是生出感激之意。
婦人疾步趨前,抱拳拜謝,應如是卻道:“明心堂那邊可清理好了?他傷情不妙,須得盡快醫治,這里可有信得過的大夫?”
事發緊急,人手短缺,料是來不及的,見婦人神色微變,應如是略一皺眉,沉聲道:“命人先行過去做好準備,我們隨后就到,片刻耽擱不得!”
他面容蒼白,說話卻似斬釘截鐵,周遭幾人莫不呼吸一滯,當前的婦人更是心頭大震,未及發出半分質疑,先一步聽命行事,回神后背脊發寒。
裴霽的手還死死握在刀柄上,三尸真氣蠢蠢欲動,若有生人近身,即便昏沉不醒,也要出刀sharen,應如是攔下兩名夜梟衛,親自將他攙扶起來,向鎮門而去。
那婦人搭手不得,只好讓人在前開路,取出傷藥遞給應如是,他服下一丸,xiong腔悶痛稍緩,忽聽她小心翼翼地道:“卑下武四娘,不知尊駕怎么稱呼?”
“免貴姓應。”應如是目不斜視,仿佛沒聽出隱含的試探。
武四娘不禁有些失望,先前在古墓里,她便覺此人面善,偏生想不起來,方才聽其發號施令,冷靜強硬,恍惚下憶起多年前的片面之緣。
五年前,武四娘初入夜梟衛,趕上一次緊要任務,卻遭內鬼出賣,同伴死傷慘重,她將情報用藥水刺在腿上,舍得一身剮才爬回據點,被帶去拜見連夜趕來的夜梟衛指揮使李元空及副使裴霽。
武四娘傷熱發炎,強撐著跪在院里,本不該抬頭,怎料他們一言不和便冷嘲熱諷起來,她聽在耳朵里,倒也跟尋常的弟兄無甚區別,而后李元空拾級而下,在她身軀將傾時扶了一把,裴霽雖有不耐,但也喚來醫者,保住她這條腿。
之后不久,她被派去后宮護衛,沒了再見二人的機會,直到李元空叛逃的消息傳回來,京中同僚都入獄待審,武四娘坐在牢房角落,聽說裴霽忙著打壓發落李元空的一干親信,想起那兩個針鋒相對又并肩同行的年輕人,說不清心中滋味。
或許正因她不信李元空會畏罪叛逃,也不信裴霽會罔顧情義,才會有所妄想。
武四娘自嘲一笑,大步向前,錯過了應如是臉上那抹稍縱即逝的懷念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