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勁,這太不對勁了。
人若是仰臥而死,尸僵就該在上肢發生,隨時間向下擴散,尸僵解除的過程也與此相同,可他剛才看得很清楚,任天祈的尸體是從雙腳開始軟化,尋常仵作或許很少接觸這種例子,但對應如是來說,這種情況并不罕見。
他遇到過不下十幾具這樣的尸體,而那些亡者無一不在死前與人搏斗過,個別的甚至就死在李元空刀下,后來特意問了刑獄里的官員,得知凡是死前肢體活動較烈的人,死后尸體都是從腳趾開始發僵的,與尋常死者恰好相反。
換言之,應如是一開始的推斷可能錯了,任天祈并非束手無力而死,他反擊過,甚至交手過數個回合,只是沒能制敵保命。
洗罨過后,尸體身上依然不見其他可疑傷痕,真兇究竟是怎么得手的?
應如是垂下眼,尸身xiong口那道傷處的肉色已經干白,他伸手用力擠按,只有一丁點清血流出,確實是在死后被刀刃貫穿的。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裴霽固然得到了水夫人的剖尸允準,可他們談話時,應如是躲在暗處也聽了個清清楚楚,下刀子不難,難在事后得給出讓人信服的交待,這具尸體身上疑點重重,癥狀甚至有自相矛盾之處,若說他原來有六分把握,現在已削至五分,不啻放手一賭。
身旁的健仆見他沒了下一步動作,干等著也不是個事兒,只好壯起膽子問道:“裴大人,接下來該怎么辦?”
應如是回神,想到裴霽還在后堂里間等著,水夫人那邊也該抵達白眉山了,倘若立即剖尸驗內,只怕裴霽要到天黑才能回去臥云山莊,那就錯過了搜山的最好時機,兇手若在那里,極有可能乘虛而入。
“現在不是剖尸的好時機,暫將任莊主的尸身停放在靜安堂內,爾等仔細看守,不得擅離半步,更不準讓人進去?!?/p>
時機不過是托詞,應如是真正顧慮的還是本案兇手,以其行事手段和對山莊情況的了解來看,徐康派去的那幾雙招子未必盯得住此人,一個弄不好,還要惹一身臟水,畢竟對方比起針對自己,算計裴霽的招數更明顯,差點就讓他背上了殺害任天祈的罪名,引禍挑撥之意昭然若揭,難說下沒下別的套等著。
健仆們不知他的心思,聽到不必立即剖尸,紛紛松了一口氣,不遠處時刻留意這邊的六名臥云山莊弟子也面色微緩,饒是水夫人離開時曾跟他們耳提面命,要親眼看著師父被人開xiong破腹,對他們來說實在難以接受。
應如是也無須旁人動手,著他們收拾地面,獨自抱起任天祈的尸身回到后堂,裴霽果然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他們迅速換回了衣物,應如是將洗罨發現的疑點簡明扼要告訴了裴霽,復又道:“官府派來的人手被我差去前院查問,到現在還沒傳回消息,想是進展不順?!?/p>
裴霽脫掉了那身洗得發白的舊衣袍,頓覺神清氣爽,聞言一笑,刺道:“要從嫌疑來講,你這來歷不明又突兀消失的‘李兄弟’才是他們當下最該查的人?!?/p>
應如是一挑眉,問道:“莫非你也懷疑我是幫兇?”
“話可不能這樣說。”裴霽皮笑肉不笑地道,“師兄,別忘了你還是夜梟衛的叛徒,從四年前到現在,我也不敢盡信你?!?/p>
應如是定定地看著他,一時沒有說話。
通過驗尸初步確定了任天祈的死亡時間,再結合十九的證詞,應如是確實沒有sharen嫌疑,但正如裴霽說的那樣,案發時應如是行蹤成謎,后來向他解釋也不過是一面之詞,仍有幫兇移尸的可能,裴霽之所以不發難,除了那點為數不多的信任,還有對本案真兇的在意。
“你懷疑殺害任天祈的兇手就是那名鬼面人,而我身上還有與護生劍刺客同流的嫌疑,只是你無憑無據,不能輕易殺我,又想利用我查案,所以姑且信了我?!?/p>
這句話出口,屋里的氣氛驟然變得劍拔弩張,裴霽笑道:“應居士心里有數就好,可千萬別讓本官抓到了把柄?!?/p>
“彼此彼此?!睉缡堑?,“人要真是你殺的,記得收拾好殘局,你如何對待臥云山莊我管不住,但景州城安定多年,不能因為這件事而血流成河?!?/p>
借題發揮,禍水翻騰,再以雷霆手段鏟除異己,向來是夜梟衛的拿手好戲。
三言兩語之間,這對昔日同門結束了又一次對峙,旋即收斂武息,像是無事發生那樣擦肩而過,裴霽要立即趕往臥云山莊,應如是也得盡快摸清火宅的底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