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路程和時間,你也該是在那兩三日間抵達通州。”應如是不由慶幸,倘若自己有所耽擱,只怕就要在通州與裴霽撞上,前有惡狼后有猛虎,他就算生出了三頭六臂,也難以完成馮盈的委托了。
裴霽嗤笑了一聲,倒沒有出言譏諷,而是道:“我來晚一步,人證物證幾乎被毀了個干凈,費了好一番周折才在孟家舊宅找到線索。”
應如是心念微動,道:“馮齋主留下的?”
“否則我怎會找上溫莨?”裴霽繼續道,“這廝雖迫于威脅趕來見我,卻是冥頑不靈,又有殺妻滅子的惡行在前,與他多費口舌也是徒勞,索性將他殺了。”
應如是一早料定寸草堂不會善罷甘休,已做好了在千帆口與溫莨交手的準備,彼時未能見面,他就猜到對方兇多吉少,這會兒聽了裴霽的話,只余嘆息。
“你殺死溫莨的時候,我正好送別了馮老和寶兒。”他輕聲道,“滅門之仇,背叛之恨,縱使有心無力,也難輕易釋懷,而我察言觀色,發現馮老并未謀算報復,想來知女莫若父,他是料到了這個結局。”
“那他知道馮盈隱瞞了什么嗎?”
“依我之見,馮老實不知情,而以馮齋主的聰慧,她若希望至親安度余生,也不該告訴他們。”應如是道,“既然溫莨不曾開口,你又是如何找上散花樓的?”
聞言,在旁靜坐的陸歸荑不由得屏息凝神,只聽裴霽笑道:“溫莨的確嘴硬,可他手底下總有骨頭軟的,我先拿到他的堂主令,再來個殺雞儆猴,待整個寸草堂夷為平地,還愁聽不到一兩句真話嗎?”
陸歸荑頓覺一股寒意從腳下翻涌上來,她知道裴霽在敲打自己,若不能在期限內找回玲瓏骨,散花樓的下場絕不會好過寸草堂。
應如是卻道:“你在撒謊,溫莨并非英雄豪杰,他貪財更貪生,連妻兒都可拋卻,說明這件事在他心里的地位勝過一切,以其謹慎多疑之性,怎敢假手于人?我若沒有猜錯,你頂多查到東西被送去了樂州,至于送到何人手里,實無頭緒。”
此言不啻驚雷,陸歸荑雖也疑心過裴霽使詐,但當她親耳聽見應如是道破真相,仍是難免驚怒交加,若非理智尚存,險些忍不住動手。
裴霽渾然不將陸歸荑的敵意放在眼里,他撫掌而笑,爽快承認道:“散花樓是樂州地界上最大的一條地頭蛇,我要想盡快辦成此事,必得拿捏其七寸,只是沒想到歪打正著,就算我用話術使詐在先,散花樓也撇不清干系了。”
陸歸荑的指甲幾乎要摳進掌心里,她正欲發作,肩頭忽被輕拍了兩下,應如是道:“不錯,失物既然在散花樓內被找到,無論前因為何,都難逃追究。”
裴霽瞥了陸歸荑一眼,又轉頭看向應如是,道:“該說的,我這邊已是說完道盡,輪到你了。”
他的脾氣向來不算好,能壓著性子坐下來說完這番話,足見事情緊要,應如是心知肚明,自己若不能給出令其滿意的回復,今日休想善了。
“我不曾去過散花樓,其間種種也僅聽得你們片面之言,你現在問我玲瓏骨的去向,只能是一問三不知。”
不等裴霽動怒,應如是又道:“但你要想知道通聞齋滅門的隱情,我的確有些看法。”
“若是說寸草堂與沉船案劫賊勾結一事,我已經知曉了。”
“恕我不敢茍同。”應如是淡淡道,“在我看來,孟虎跟沉船案劫賊實為同伙,而那買通溫莨屠滅通聞齋的幕后黑手,恐怕與前者并非同道中人。”
一語驚人,不僅裴霽變了臉色,陸歸荑也覺愕然,脫口而出道:“怎么可能?”
適才一番問答,應如是與裴霽合力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捋了個清楚,陸歸荑旁聽下來,心中已是明了不少,在她看來,馮盈八成是通過宋氏母子發現了沉船案劫賊的異動,而對方恰好與溫莨沆瀣一氣,這才為通聞齋招來了滅頂之災。
裴霽眉頭緊鎖,道:“劫賊犯案之后,趁著消息尚未走漏,當地官府不及反應,連夜將貢品送出丹陽府以避搜查,通州雖與丹陽府距離較遠,但其為物流集散重地,水陸交通極為便利,又有孟虎之妻宋氏作為接應,非常適合作為第一處轉運點。”
應如是頷首道:“倘若料想不差,那接走宋氏母子之人并非孤身而來,其同伙彼時正在附近行動,通聞齋在通州城內耳目眾多,若馮齋主察覺有異,定會著手一探究竟。”
二月十三,距案發已有五日,似馮盈這般靠情報吃飯的人,一旦讓她窺見了貢品,必能看出其來歷。
“你認為馮齋主的本領如何?”
裴霽道:“白手起家,能打拼出這樣一番基業,自然是極好的。”
“那么,以其本領,又是在通州地界上,但凡馮齋主有心隱瞞,誰能斷定她已然洞悉實情?誰會僅憑臆測貿然下此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