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義忍不住道:“裴大人,你說任莊主是在別處為人所害,那他究竟因何而死?這尸身又怎會出現在這里呢?”
裴霽先環顧了眾人一眼,而后對水夫人道:“重要的線索都在任莊主身上,這里不便詳說,請夫人移步室內。”
即便沒有剖尸,死者也比不得活人體面,水夫人稍作猶豫,最后還是點了頭,由程素商攙扶著走進堂屋,裴霽這才看向李義等人,道:“諸位遠道來此,本意是為了賀壽,現在任莊主遇害,兇手身份未明,也不僅是臥云山莊的家事,還請推選出一位信者入室旁聽。”
裴霽說得客氣,話里話外卻透露出了一股不同尋常的味道,眾人在外等候時,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這會兒吃不準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有那厭惡偽朝鷹犬的,更不屑與之打交道,一時間面面相覷,誰都不敢貿然趨前,連李義也閉上了嘴。
階下無人應聲,裴霽也懶得與他們虛以委蛇,直言道:“各位既然自謙,那就有勞李幫主隨本官進屋吧。”
說罷不等對方開口,裴霽又點了十九和總管事的名,轉身回了后堂,李義面色一僵,眼見那兩人緊隨其后,其他人的目光已落在自己身上,只得抬步而入。
屋外是青天白日,室內燭火明亮,將此間的每一處都照得纖毫畢現。
任天祈的尸身已被擺回原位,衣衫盡除,裴霽為其披了一塊白布蔽體。
拔去了貫穿xiong膛的柳葉刀,又沒了衣物遮掩,那道致命傷就變得格外刺眼,再加上尸僵未解,尸身仍是跪姿,十九見狀,二話不說就直挺挺地跪了下來。
昔日名震江湖的白衣太歲落得這樣一個下場,莫說是親近之人,連李義也不免唏噓,再轉眼一看,血跡斑駁的柳葉刀靜置在桌上,無人穿著的衣物則是被攤開在地,上面的血跡格外刺眼,鞋子也被擺在一旁,面下底上,鞋尖沾有苔痕。
程素商跟李義幾乎同時注意到了這處細節,前者看向了裴霽,后者卻是低頭看向自己的雙腳,二人截然不同的反應又都落入了裴霽眼中,他不動聲色,將手里的驗尸記錄遞給了水夫人,等她過目完再向下傳閱。
任天祈究竟死于zisha還是他殺,驗尸記錄上已寫得很清楚了,再有尸身和遺物佐證,結論毋庸置疑,水夫人木然站在原地,臉上淚痕已干,手背青筋畢露,似要將這幾張紙撕碎揉爛。
她沒有大聲哭嚎,也沒有撫心跪地,悲憤和痛苦卻分明要從她身上滿溢出來。
“人死不能復生,還請水夫人節哀。”裴霽適時道,“當務之急是找出真兇,絕不可讓其逃之夭夭。”
水夫人如夢初醒,短促地呼吸了幾口氣,將驗尸記錄遞給身邊的程素商。
等他們一一看過了,裴霽正色問道:“經過初檢,本官認為任莊主是在別處被人殺害后再移尸至此,死亡大抵在子時與丑時之間,四位可有異議?”
這四人里,唯有十九不曾在江湖上闖蕩過,可他身為醫者,幾年來管著火宅里兩三百號人的病瘍,見多了傷患也接觸過死人,先是血跡疑點,再看致命傷處刀口平直,其余不甚了解的部分,驗尸記錄上都已給出回答,答案顯而易見了。
半晌,水夫人聲音沙啞地道:“外子已經許久不曾與人動武了,昨日與裴大人一番酣戰,雖是面上不顯,但他心里是很高興的,晌午時在水舍里吃了些酒,轉頭就到演武堂考校弟子們,忙到傍晚才回屋,喝了盞參湯便睡下……直到三更時分,外面傳來梆子聲,他掀被下榻,摸著黑穿衣,我尚且不清醒,只問他做什么去,他說睡意已消,不想擾我好眠,恰因白日一戰有些心得,要去山上練武。”
縱觀臥云山莊上下,沒有誰比水夫人更清楚任天祈的日常,當她確認任天祈是為人所害,當即明白了裴霽喚自己幾人進來說話的用意,于是將任天祈昨天做過的事都說了出來,左右沒什么不可見光的,等裴霽回到山莊一問便知,在這節骨眼上,也不可能封住所有人的嘴。
裴霽聽到“參湯”二字,目光差點就轉向了十九,好在他及時反應過來,明知故問地道:“參是賓客新送的,還是莊里自有的?由誰負責熬制,余料可在?”
水夫人不疑有他,如實道:“參是十九前日送的,由妾身親自帶回去轉交給外子,再吩咐小廚房熬好,有管家在旁看著,中途應當不曾離人,送來后我們夫妻倆各飲一盞,未覺有異,熬湯的婆子和用剩下的人參都還在小廚房里。”
若是中毒而死,尸體身上必有跡象,裴霽雖與應如是不甚對付,但也相信對方的能力,聽了這話疑心更減,卻聽跪在下方的十九顫聲開口道:“敢問夫人,我送了一支參的事……有多少人知道了?”
所有人都向他看去,十九渾身發抖,仍是努力抬起頭來直視裴霽,道:“這位大人,您方才說我家老爺是在丑時前就遇害了,可我、我今早在這堂屋外面見到的那個人……他、他若不是我家老爺,怎么會知道我送了一支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