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睡著,前幾天卻是清醒過的。”岳憐青道,“上月望前,城外小河村里有一家繡坊招人……”
他常在小河村一帶走動,跟這間繡坊的坊主和幾個繡娘都相熟,鄉民也算是淳樸良善,于是介紹了幽草去做工,她不會說話認字,但針線活兒不錯,能找到這樣的營生很是合適,唯一的顧慮是距離頗遠,每日卯出酉歸,甚為辛苦。
“案發當日,幽草跟往常一樣出了門,以她的腳程估算,卯時四刻將將出城,從城門附近到散花樓又有一段不短的距離,再算上移花接木所需時間,怎么想也太過倉促,絕無可能做到不留破綻。”
因此,幽草八成是在無憂巷外不遠處遇襲的。
“彼時天光未明,她膽量也小,應是走大路,我繪制了附近幾條主道,讓她指明方向,結果與我所料無差。”
岳憐青從懷里取出一張圖紙,柳玉娘定睛看去,發現那條被墨筆著重勾勒的路線正是自己來時的道路,其中燒餅攤的位置更被圈了出來。
“幽草在巷口買了一個素餅,老板娘還送了一碗熱湯,她坐在棚下吃完才走。”岳憐青的手指輕點桌面,“還沒到拐角,她忽感頭重腳輕,緊接著便人事不省了。”
柳玉娘也從這條路上走過,知道岳憐青所說的拐角離燒餅攤不遠,幽草若在那里昏倒,攤主夫婦沒道理看不見。
“那天早上,阿姊回來時在這兒買了二十個燒餅,夫婦倆與她有過寒暄,卻只字不提此事。”岳憐青緩緩道,“案發后,那對夫婦就不再出攤了。”
一股寒意陡然竄上了柳玉娘的后背。
日防夜防,誰能防得住身邊人呢?
“幽草知道的就這么多,剩下的請恕我們有心無力了。”岳憐青將圖紙交到柳玉娘手上,“天無絕人之路,那位裴大人固然心狠手辣,但其首要目的是尋回失物而非趕盡殺絕,幕后黑手可以禍水東引,散花樓……未必不能如法炮制。”
最后半句話說得極輕,卻像是一記重錘敲在了柳玉娘的心頭上,她下意識去看岳憐青,這少年已將頭顱低垂,再不開口了。
一塊餅多個人或許不夠分,可眼前若有一個坑,掉下去的人越多,爬上來的機會就越大。
柳玉娘撐著油紙傘,如來時那樣步履匆匆地走出了無憂巷。
后晌已過,陰沉天色倒是有了些微明亮,恰似柳玉娘此時的心情。
她頂著郎中的身份,沒有徑直回去,而是去城里幾家有名的藥房轉了轉,直到將空掉的藥箱重新填滿,確定暗處無人窺伺,這才回到散花樓。
柳玉娘懂得一些岐黃之術,可她今日喬裝為郎中,并非只圖方便。
往日里,散花樓內滿是衣香鬢影,再不濟也彌漫著酒香和茶香,如今卻只有一股濃濃的藥味。
虞紅英擁被倚在榻上,素面披發,形容憔悴,好似在這短短幾天里老了十歲,聽見房門被人敲響,她道:“進來。”
恢復本來面目的柳玉娘推門而入,身上猶帶幾分潮氣,想是剛洗漱了一番。
“大姐,藥已按照你給的方子抓回來了,稍后我去親自盯著煎藥。”
柳玉娘在虞紅英身邊坐下,握住她的手道:“你這老毛病許久未犯了,此番突然發作,實在令我憂心,還是請個好大夫來看看吧。”
人是五谷百病身,就算武林高手也不能免俗,虞紅英本就有娘胎里帶出來的病癥,后來在江湖上摸爬滾打又積累下一身暗傷,要不是這幾年養尊處優,只怕身體早已垮了。
“不妨事,照方子抓藥吃上幾日便好了。”虞紅英擺了擺手,“你可有打聽到小妹的消息?”
聽她提到陸歸荑,柳玉娘俏臉生寒,須知此番天降橫禍,虞紅英雖然受驚動怒,但還撐得住,直至發現陸歸荑不告而別,弓弦這才繃斷,當晚便舊疾復發了。
“我再三追問小妹的去向,岳憐青一概推說不知,嘴比蚌殼更嚴,應對起來比魚兒還滑溜。”柳玉娘道,“她認的這個弟弟,我是一向不放在眼里的,今日總算知道了人可不貌相,也難怪大姐你有心招攬他。”
“能替小妹管好無憂巷,六年來不生事端,本就不是一般少年郎能做到的事情。”虞紅英臉上竟無怒色,“若非如此,小妹也不能安心離開了。”
柳玉娘唯有嘆氣。
“你肯夸贊他,看來此行并非一無所獲。”虞紅英盤膝而坐,“幽草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