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聲在風中有些模糊,傳入應如是耳中卻還清楚,他動作微頓,無奈地笑了。
約莫過了半炷香的時間,應如是總算爬上山頂,抬頭只見數道人影在前,想是他與裴霽下去太久,眾人也按捺不住了,見他現身,紛紛圍了上來。
兩人一起下去,卻只有一人上來,水夫人不由得心生忐忑,忙是問道:“應居士,裴大人還在下面么?”
應如是接過十九遞來的帕子,一邊擦拭手上泥土,一邊道:“峭壁之下雖藏深澗,但左右兩邊皆有路可走,裴大人先行一步,煩請盡快通知人手吧。”
霎時,眾人的臉色皆為之大變,程素商率先撲至峭壁邊緣,低頭向下望去,雙手猛然攥緊,回身時神情冷凝,道:“好,我即刻去安排。”
郭掌門急聲問道:“此處既有通路,難道是兇手攀壁而上,潛至廚房下藥?”
應如是頷首道:“參湯被人動過手腳,差不多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倘若管家他們未有說謊,下藥之人就只有這個空子可鉆。”
“下藥之人,而非兇手?”水夫人心細如發,聽出他話中有話,面色慘白。
“從這兒下去,足有五十來丈高,輕功高手固然能夠做到,但縱躍往返會多耗一倍氣力,不瞞諸位,在下已覺疲累。”苦笑一聲,應如是又斂了神色,“適才聽裴大人說,任莊主是在后山遇害的。戌時燉湯下藥,子丑之間在后山設伏sharen,若是兇手一力所為,非但手忙腳亂,而且損耗內息,不利于達成目的,換做各位,會舍本逐末嗎?”
郭掌門一愣,低頭沉吟不語,應如是嘆了口氣,繼續道:“后山也有一條密徑,兇手得以在sharen后立即逃離,并且避開耳目,移尸出山……恕在下冒犯,兇手對這座山莊的了解,一如何總管之于火宅。”
這一句話幾乎將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來,水夫人喃喃道:“我們在這山上住了大半輩子,不曾見過什么鬼面人,除非是近日才潛入進來的……他是為了sharen,那就還有至少一名內鬼為其謀劃!”
何總管在火宅里生活了十年,這個內鬼又在臥云山莊藏匿了多少年?
程素商本欲告退,聽了這話立即停步,向水夫人躬身道:“師娘,主院怕不安全了,事情水落石出之前,還請您搬去別處暫住吧!”
水夫人蹙眉,正要開口拒絕,卻見十九雙膝跪地,叩頭道:“夫人,老爺沉冤未雪,里外諸多事務少不得您親自決斷,萬請珍重己身。”
這一磕落在了石頭上,十九未有回避,額上立時見了紅,水夫人心有不忍,伸手將他扶起來,回首望向眾人,嘆道:“非是妾身看不清事態,但……老爺他,還沒過頭七,屋子里哪能滅了燈呢?”
生死為大,任天祈死得這樣慘,連尸體都未能保全,水夫人自覺對不住夫君,主院的寢臥里點了往生燈,再忙也要顧著燈火,她若是走了,誰來添燈?
往生燈是亡者的魂燈,外人沾不得手,便是程素商等幾個親傳弟子也不能碰,正當郭掌門等人想著如何勸說時,十九抬起頭,抹了把額上鮮血,道:“換我來!”
眾人相覷一陣,程素商輕聲呵斥:“不可胡說!往生燈是你能沾手的么?”
“往生燈,非三親之人不可點。”十九跪在地上,望向水夫人,“我是老爺唯一留在世上的骨血,我能點這燈……夫人,允我略盡孝心吧。”
死一般的寂靜,唯有山風呼嘯而過,卷起滿地枯葉。
程素商愣住,旋即渾身大震,郭掌門四人的目光已在十九和水夫人之間來回打轉,李義更是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這個少年,他這才注意到,十九今日穿著的不是一件普通白衣,而是縞素。
唯有應如是古井無波,雙掌合于xiong前,輕誦一句佛號,聲音不大,卻如暮鼓晨鐘般響徹眾人心間。仿佛化為石像的水夫人終于回神,她垂眸看著十九,半晌后才眨了下眼,唇邊雖有笑,容顏彈指老。
“好,合該你來。”水夫人一字一頓地道,“他等你這盞燈,想來也夠久了。”
那只被眾人惦記的荷包終于打開,里面是兩半墨玉,合為一方虎紋玉佩,爪牙逼真,雙目有神,被她親手放回了十九的掌心里。
縱觀任天祈此生,少時成名,有起有落,白手起家掙下偌大基業,賢妻在側,門人眾多,要說有何遺憾,便是當年痛失發妻和一雙兒女,后來再無子嗣。
水夫人因自廢武功而損傷根本,在場諸人皆知內情,任天祈感動于她的付出,立誓余生只此一人,絕不辜負,此后二十年如一日,外人雖有唏噓,但也欽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