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話說到這里,十九喉間倏然一哽,緊接著臉色幾變,眼睛也一點點瞪大,像是有極為恐怖之物突兀出現在他面前,可在他的目光所及之處,只有桌上的一盞燈。
見他神色不對,應如是微微皺起眉,旋即松開,再發聲時已用上了明王心法的醍醐灌頂要訣,只聽他一字字地喚道:“十九,你看見了什么?”
“……火,火!起火了!”短短一句話,被十九吼得撕心裂肺,他渾身巨顫,若非應如是及時攬住他肩膀,這少年恐怕已經摔下床去。
班房里只有一點小如黃豆的燈火,可在那火宅里,烈焰恐怕還沒徹底熄滅。
十九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燒傷,終于回想起了昏迷前發生的一切,雙眼變得暗淡,臉色也灰敗了許多。
見狀,應如是并不催促他開口,起身坐到桌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桌面,發出的聲音不大,卻有種獨特韻律,由緩到急再轉平,十九起初不覺有異,漸漸覺得這手指是敲在了自己心上,無論心跳是快是慢都能與之合拍,再不由自主地跟隨敲擊一呼一吸,肋下那顆幾欲裂開的血肉總算不再疼痛,氣息也順暢了。
敲擊轉停,十九只覺得如夢初醒,喃喃道:“多謝李兄?!?/p>
應如是這才問道:“靜安堂失火,究竟因何而起?你又為何被困其中?”
十九攥著被褥的手指根根發白,他深吸一口氣又吐出,將事情從頭道來——
幾個時辰前,應如是與十九暫作告別,后者為了盡快查出藏在火宅里的幫兇,必得先行解除禁足,于是繪制出了那張畫像,待朱師爺那廂印證無誤,他便可以在火宅內行走了。
拓在那張白抄紙上的鞋印只有半截,但從大小來看,不難看出其主人是一名壯年男子,火宅里多的是老弱病殘,青壯勞力反倒是少數,十九最先懷疑的就是護院,以及個別四肢健全的壯年男子,再有寅卯時卸貨點數這條線索,他心中很快有了幾名嫌疑人選,可當他找機會一一驗證后,發現沒有誰能對上。
“……時間如此倉促,幫兇未必知道自己身上留有破綻,但他或許生性謹慎,完事后不一定原路折返,而在那條路上,他能繞過去的地方只有洗衣房了。”
偌大一座火宅,洗衣房每日都要洗曬不少衣裳鞋襪,負責在此勞作的婦人大多上了年紀或身帶殘疾,只要趁她們不備偷溜進去,便可換掉身上衣著,順手將脫下來的丟進臟衣服堆里,回頭混在一起搓洗晾曬,什么痕跡都留不下來。
十九艱澀地道:“昨日太過繁忙,嬸子們都去大廚房幫手,洗衣房里沒什么人,后來出了事,大家更顧不上洗衣晾曬……我埋頭找了好一陣,找出幾雙沾有苔蘚的鞋子,再跟拓在紙上的印記對照,終于確定是那一雙……”
跟火宅里大多數人的鞋子一樣,那雙鞋已經很舊了,樣式也是最普通的,鞋底略厚以減少磨損,但與護院們穿著的靴子截然不同,屬于干苦力的健仆。
“當時跟我一起接車卸貨的人里,只有五人是健仆,我身為小管事,知道每年派發給他們的衣鞋數目,先比對輪廓大小,再查實情,以為這下該一目了然,哪知進展依然不順,隨即想到……當中有一個人,已經不在火宅里了?!?/p>
聽到這里,應如是心頭一動,驀地想起一件原本沒被他放在心上的事情,問道:“莫非是當時潛入你房中的兩人之一?”
十九苦笑著點頭,道:“跟我扭打的那人名叫王五,一旁光喊不動手的才是鞋子主人,他力氣不小,但左眼有病,于是被人喚作‘徐半瞎’,兩人經?;煸谝黄鹱鲂┎蝗肓鞯氖虑?,我那會兒氣急了也沒多想……”
直到他找出了那雙鞋子,由此推測出幫兇的真實身份,這件事又涌上腦海。
應如是也沒想到除了老總管之外,另一個嫌犯就混在當時那兩名蟊賊里,驚訝之余不由暗嘆,這是一招險棋,也是一招妙棋。
十九咳嗽兩聲,又繼續道:“徐半瞎跟王五因犯盜竊罪被朱師爺派人抓走了,依照刑律,他們吃一頓板子就可離開衙門,我意識到不妙,想……”
他想去找老總管說明情況的,遠遠看見對方帶著油壺和香燭往靜安堂走,算算時辰,該去給老爺添燈換香了,本欲呼喚一聲,卻在動身前想起了應如是對自己的叮囑,一不可輕舉妄動,二不可輕信他人。
遲疑了片刻,十九終是沒有露面,悄然尾隨老總管來到靜安堂,六名臥云山莊弟子都在后堂門外守著,十九不敢近前,只好留在外面等老總管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