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素來少說多做,更不擅長說謊,今日面對兩位姐姐,卻少有幾句真話。
“事到如今,知道通聞齋滅門案真相的人,除了我們三個和已經死去的溫莨,就只有那個幕后真兇了……寶物既然被送入散花樓,無論此人的真實身份和目的為何,其一定藏身側近,既然已經迷霧重重,不妨將水攪得更混,才好亂中取勝。”
離開蒼山時,應如是向她叮囑了這番話,而后裴霽抽刀落在了琵琶背上。
陸歸荑本心不愿懷疑兩位姐姐,眼下也容不得她不去多想。
窗外又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春寒倒卷,綿密入骨,像是穿了雨線的繡花針,刺在人身上生疼。
這場雨下了整夜,天明初歇,日出東方。
樂州城封禁近十日,城門關卡森嚴,城內四處都有兵丁巡邏,今日雨過天晴,官府總算肯限數放行,雖有重重盤查,但已能讓百姓們松口氣了。
守城官親自到城門口監(jiān)督,急于進城的人們只得排成長龍依次上前,這些人多是來自附近村鎮(zhèn)的販夫走卒,間有幾個跑江湖的,他們小聲議論著樂州城突下戒嚴令的緣由,沒幾個人能說到點子上,卻都能聽得津津有味。
隊伍最末有一名頭戴竹笠的布衣男子,他前面那五個人都是小河村的,其中四個正在唾沫橫飛地說話,唯獨年紀最輕的賣油郎兀自神游天外,腳下忽地一滑,若非被身后之人扶住,只怕油都要倒出來了。
他連忙道謝,布衣男子笑道:“雖是停了雨,但道路shi滑易摔,你不好生顧著油,卻在想些什么呢?”
賣油郎不好意思地道:“俺、俺媳婦兒五天前生了,母女平安,還跟做夢一樣,我這沒留神,險些出丑了?!?/p>
隊伍還有老長,布衣男子索性與他嘮起家常來,賣油郎說起自己的妻子便難掩自豪,只因她是城里人出身,念過幾年書,還做得一手好刺繡,繡坊里其他繡娘都不如她拿的工錢多。
“媳婦兒生了個閨女,村里有人發(fā)笑,俺卻高興,生個閨女像她娘,可不比那些混小子來得好?”賣油郎不知對方有意套話,只當是有緣,笑呵呵地道,“早該進城去向岳父岳母報喜的,他們在無憂巷那兒支了個燒餅攤子,手藝妙得很,價錢也公道,應老兄你若是有意,千萬要去嘗嘗啊?!?/p>
“好說好說。”布衣男子的目光落在右側那只編筐上,那里面除了油壺,還有一籃子紅皮雞蛋。
臨近晌午,排在最末的兩人總算進了城。
賣油郎向他告別一聲,挑著擔子匆匆趕往城西,若是所料不差,無憂巷就應在那個方向。
布衣男子徑自向南而去。
回春堂在這一代頗有名氣,鋪面臨街,即便是外人到此,也能很快找到。
到了門前,布衣男子取下竹笠,露出一張蒼白俊朗的面容來,正是應如是。
早些年,回春堂還只是一家小藥鋪,直到有位黃老大夫來此盤下了鋪子,親自坐堂接診,他醫(yī)術高明,尤其擅長正骨,許多農人工匠都因他及時救治而免于殘廢,回春堂的名氣也就打響了。
然而,人生到底非金石,黃大夫來樂州定居時已是知天命之年,匆匆數載過去,他年近耳順,精力大不如前,便讓兒女接管回春堂,自己在家含飴弄孫,偶爾過來看上一眼,只從旁指點,不再親自上手。
這陣子城里戒嚴,少有病患上門,又趕上連天下雨,shi氣極重,掌柜的怕藥材發(fā)霉,帶著人手去藥房里檢查,前頭留了個學徒看柜臺。
應如是進了門,見這學徒趴在柜臺上打盹兒,便以指節(jié)輕敲臺面,將人喚醒。
睡夢正酣,忽被驚醒,學徒以為被掌柜的抓了現行,抬頭見是個陌生人,頓時松了口氣,道:“讓客人見笑了,掌柜的跟師父正在后堂藥房,您有何病癥?煩請與我在冊子上記一筆。”
“不必麻煩,按方抓藥即可。”
應如是遞出一張謄寫好的藥方,學徒接過細看,他雖有些憊懶,但在醫(yī)藥一道上頗有天賦,遂壓低聲音道:“敢問尊夫人可是崩漏之癥?”
“小哥年紀輕輕,竟能憑方辯癥?”
學徒有些得意,左右沒有旁人,便繼續(xù)道:“生黃芪半兩、炒白術五分、黨參五分、升麻和炙甘草各三錢……關鍵還有六錢仙鶴草并一錢三七粉,這明顯是固本止血的方子,專治婦人崩漏,若是急癥,當以武火急煎隨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