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這些江湖秘事如數家珍,程素商也不意外,接話道:“我聽幾位師兄說過,當年李義自知不是家師對手,便將雨化丹捏碎了涂抹在鐵爪上,甫一抓破皮肉,即刻專攻為守,拖延到藥力滲血而入,家師后力不濟,他立即變招發難。”
裴霽登時了然,若說任天祈是個偽君子,那李義就是真小人。
“可惜他低估了師父也高估了自己,即便用了腌臜手段,仍是功虧一簣,被師父拼力一掌打退出去。”話雖如此,程素商臉上卻無笑意,“他不肯甘心,還要再戰,師娘卻已發現了端倪,她不能再讓師父涉險,也不想看到臥云山莊同金鱗塢結下血海深仇,于是……”
眼看一場比斗要變成不死不休的惡戰,水月桐擋在了二人之間,她不提勝負,也不戳穿李義的伎倆,而是向面色鐵青的李老幫主討要了一顆雨化丹,在眾目睽睽之下吞藥入腹,又破壞了丹田和幾處大穴,徹底廢去自己的一身武功。
自此之后,水月桐成了水夫人,李老幫主也為獨子的小人行徑深感羞愧,他向任氏夫婦送上了
程素商匆匆追來,正好看見了裴霽的眼神變化,不由脫口問道:“如何?”
撣去衣上草屑,裴霽慢吞吞地道:“不敢妄斷,本官還得好生推敲一番?!?/p>
程素商一噎,雖不知這廝看出了什么,但他分明是不急于捅破窗紗,偏偏這會兒奈何不得他,只好忍氣吞聲地道:“那還需要我等做什么?”
裴霽道:“搜山已畢,當然是做好標記留待印證,再去為水夫人分憂解難,讓她盡快查問清楚,而后撥冗面談,等這廂忙活完了,本官還得回火宅一趟?!?/p>
這位大忙人張口就是發號施令,程素商雙眉緊皺,終是應聲下道,其余人相覷幾眼,也就依照吩咐行事。
裴霽負手繞著血泊踱了幾圈,等到日頭徹底暗下,方才穿過荒草小徑,回到先前的岔道,再沿著山路下去,緩步走向那間只住了半宿的偏院。
倘若沒有這樁兇案,臥云山莊此刻應是人聲鼎沸,四下里燈火輝煌,可任天祈死得離奇,山莊上下莫不忐忑,以至于天色已暗,偌大莊園仍是一片寂靜,只有少數幾處亮起了白燭冷光。
裴霽不要外人伺候,門前自然沒有點燈,卻有一人候在那里,幾與夜色相融。
為了盡快將所有人盤查一遍,眾賓客都被請去了大廳,李義因力挺水夫人,率先自請受審,也就頭一個離開了那里。按理來說,在這風聲鶴唳的關頭,李義本應立即返回客院,與自己人會合,可他竟然孤身來了這里。
眼見裴霽走近,李義心下一喜,面上還勉強裝出了沉痛之色,疾步趨前問道:“裴大人辛苦,不知案情可有眉目了?”
有道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一門功夫裴霽雖不及應如是那般爐火純青,可他近幾年來見多了李義這樣的人,當即抿直嘴唇,一言不發,仿佛沒看到面前站了個大活人,徑自推門而入。
堂堂一幫之主,被個后生晚輩如此漠視,李義心下惱恨,又生出了幾分惶恐,只覺他瞥過來的眼神比無咎刀的尖鋒更冷銳,遂默默跟了進去,不忘關上門。
穿過院子,裴霽已在屋內落座,桌上倒了兩杯茶,見他進來,舉杯相迎。
茶水隔了夜,很不是個滋味,李義卻不得不喝,他苦笑道:“裴大人料準李某今夜會來?”
裴霽摩挲著冰涼的杯壁,意有所指地道:“本官會定期批閱底下人送來的密報,知道李幫主是位識時務的俊杰,但事情不能混為一談,知人知面也未必知心。”
此言一出,李義只覺剛才喝下去的半杯涼茶在臟腑里結了冰,原先想好的說辭也堵在了喉嚨里。
半晌,他微一頷首,開門見山地道:“想來裴大人已經知曉李某同任莊主的舊怨了,金鱗塢這些年來處境不易,反觀臥云山莊在江湖上地位顯赫,倘若李某被疑為殺害任莊主的兇嫌,后果不堪設想,在此多謝裴大人幫忙掩護。”
裴霽卻道:“本官的人情一向很貴,單憑這三言兩語,恐怕不能抵償?!?/p>
李義知他不是個善茬,也歇了弄巧之心,直言道:“家父是個老糊涂,當初受人蠱惑誤入歧途,險將整個幫派推入萬劫不復之地,數年來舉步維艱,此番前來臥云山莊,乃是想要修復兩派關系,為開辟一條連通東西的水陸商道做準備。”
聽了這話,裴霽似笑非笑地道:“結怨也好,修好也罷,一個巴掌拍不響的?!?/p>
李義慚愧道:“臥云山莊若是任幫主一言獨斷,李某萬不敢有此妄想,但這些年來,任莊主癡迷武學,門派事務大多交由水夫人打理……我當年犯渾,確實對不住她,可她是個知情明理的人,尤其擅長權衡利弊,不會僅憑喜惡做決策,故而斗膽一試。”
江湖人看似瀟灑,可一旦有了宗門勢力,就得算計財富權勢,田地、生意和人手缺一不可,經營不善則無以長久,金鱗塢是這樣,臥云山莊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