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么?”鸛辛拔開浮土,用飛叉挑出一條銀光閃閃的鏈子。子微先元接過來仔細審視。銀鏈作工很精致,不像是這村子能夠擁有的物品。
“有人搶到我們前面了。”子微先元拍了拍手。
“是法器嗎?”鸛辛道:“我感覺到它殘存的力量。”“你解不開的。”子微先元說:“除非放到碧月池的祭壇上,由祭司親自施法,才會知道他們的月女為什么會把秘法護鏈丟在這里。”“碧月池的月女?你確定嗎?”子微先元揚了揚眉頭,“看起來很相似。除了她們,很少有人會用這種護鏈。”碧月池是南荒碧月部族崇奉的圣地,擁有月神血統的大祭司,是部族至高無上的神靈,她身邊的少女被稱為月女,意思是月神的女兒。碧月族相信,他們是月神的后裔。每年七月,當映入池水的月光變成碧綠,除了被選中侍奉神靈的圣女,每個年滿十六的月女都將登上祭臺,把貞潔之血灑入碧池。月女沒有固定的丈夫,卻可以養育子女。因此其他部族往往譏笑月女是妓女的別稱,但在碧月部族,每一位月女都受到崇敬。
“碧月池也受到邀請?”
“你知道,”子微先元道:“百越的諸侯與來自北方湖澤的強國已經戰斗了十年,他們不希望在自己背后出現一個無法控制的魔王。在玄司閣的會議上,諸侯向邀請來的各秘御法宗宣布了足夠豐盛的賞格,甚至包括這樣的承諾——殺死峭魃君虞的人,將獲得他占據的所有土地和子民。同時夷南也聲稱,會另外支付一部分土地作為酬勞。”“我們需要土地嗎?”鸛辛問。
“當然……不是,”子微先元嘆了口氣,“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我這樣給你解釋吧,它的意思是:殺死峭魃君虞,意味著你會取代他,成為一位合法的南荒王者。記住,是被百越和南荒諸族共同承認的。云池宗當然不會反對門下出現一位王者。其他秘御法宗也抱著同樣的心態。至于碧月池。看她們的行蹤,心情似乎比我們更迫切。”越過川澤密布的百越平原,再往南,森林越來越茂密。連綿不絕的大山,會在暗夜移動的沼澤,無處不在的瘴氣,大片大片未曾耕耘過的土地,鱷魚、鴆鳥、數不清的野獸與毒蛇……這一切構成了南方最神秘的區域——南荒。
這里生活著數十個不同的部族,幾乎每個部族都有自己崇拜的神靈或者魔鬼,有自己的巫師和祭司,同時還流傳著許多被稱為秘御法宗的神秘教派。其中影響最大的,莫過于昊教和翼道。與根基深厚的南方教派相比,源于北方的云池宗屬于后起之秀,但也因此少了許多負累。
昊教是百越國教,勢力凌駕于南方諸秘御法宗之上,門內多是百越貴族。翼道長于醫毒巫術,在南荒曾經擁有巨大的影響力。但由于與昊教交惡,隨著百越的興起,勢力已經越來越弱。其他大多數宗派則像碧月池一樣,屬于某個部族。
南荒諸秘御法宗,以云池宗門下弟子最為繁雜。就像他們四人,鸛辛來自渠受,鶴舞來自酈渚,祭彤是離人,而子微先元則來自遙遠的東方。同一宗派內,能夠匯集這么多不同種族的弟子,在南方絕無僅有。
經過無數次戰火,南方諸族達成一種微妙的平衡。無論夷南、姑胥、離族、渠受、酈渚、碧月,還是被毀滅的盧依,都承認百越是整個南方的主人,百越也因此以南方的保護者自居。而峭魃君虞的出現,打破了這種平衡。
百越覺察出失衡的危險,但與北方強國的戰爭使百越無法抽出足夠的力量除掉峭魃君虞,因此拋出這樣一個足夠誘惑的條款,希望能借助諸秘御法宗來化解威脅——至少不用擔心那些心懷異志的宗派往自己背后再捅一刀。
鸛辛收回飛叉,“墨宗主說,我們是為了鏟除邪惡。”子微先元驚訝地看著他,“當然了,我們正這么做,這與酬勞沖突嗎?當然,有酬勞大家會更積極一些,這樣很好。而且我認為,如果讓云池宗成為南荒王者,會更好地鏟除邪惡。你可以想像讓碧月池的月女來當南荒王者嗎?”“不好么?”鸛辛說。
子微先元張口結舌。良久才道:“我也不知道……”子微先元流星般劃過樹梢,大聲道:“村子里的人都死光光了,連一個能喘氣都沒有!”“我們該往哪邊追?”祭彤望著周圍漆黑的森林。
“來吧。”子微先元在空中一個轉折,毫不停頓地朝另一個方向掠去。
鶴舞輕盈地飛起,她張開雙袖,絲一般柔滑的長發在白衣上飄舞。祭彤邁開大步,疾奔幾步之后,突然躍起,攀住頭頂的橫枝,翻到樹上,他手腳并用,仿佛一團火焰在林中跳動,速度絲毫不遜于鶴舞。
鸛辛猛然停住。他高高站在一棵巨松頂上,挺拔的身形仿佛明月中的剪影。
他拔出背后的飛叉,右手捻出一個奇異的法訣,微微側過身。一陣微風拂過,他的身形仿佛被月光滲透,融化在空氣中。
黑暗傳來氣流振動的聲音,接著一頭巨大的夜梟出現在空中。它的翅膀長度超過一丈,碩大的眼球在月光下發出碧綠的光芒,梟爪和鉤狀的巨喙上都帶著鋒利的鋼套。在它背上,騎著一個渾身甲胄,只露出雙眼的高大武士。他左手拿著一只團盾,右手持著一支石矛。
武士一掙腕上的韁繩,夜梟張開巨喙,發出金屬般響亮地鳴叫聲,展開雙翼停在空中。武士兩眼緩緩掃視四周,片刻后,他扯住韁繩,夜梟無聲地轉過身,朝來路飛去。
一柄飛叉從虛空中疾射而出,穿透了武士的胸膛。夜梟“嘎”的大叫一聲,陡然拔高丈許。就在它前方巨松頂部,驀然現出一個身影,鸛辛騰身躍上半空,不等夜梟飛起,就抓住了梟爪。他腰身一擰,抬腿把武士的尸身蹬開,接著翻身躍上梟背。
夜梟往下一沉,墜落少許,接著奮力拍打翅膀,一邊試圖把背上的不速之客甩下來,一邊大聲鳴叫。鸛辛抖開韁繩,在夜梟頸中纏了數圈,然后用力一勒。
夜梟叫聲被勒住,但這只兇禽性子勇悍,仍拚命掀動背脊,試圖從他手中掙脫。
一個錦衣玉帶的公子出現在松枝上,他挽起衣袖,大聲道:“鸛辛!狠狠揍它!這死鳥!太不老實了!”鸛辛揮拳打在巨梟頸中,夜梟頭被打得歪到一邊,仍沒有停下。鸛辛換了部位,對著梟翅根部一頓暴揍,夜梟翅膀擺動得越來越艱難,它掙扎著飛了片刻,最后像一塊巨石墜入密林,撞得枝葉紛飛。
那名武士心臟被飛叉刺中,早已斃命。他長相兇惡,沒有留胡須,頭發也被切斷,鼻上帶著一只粗大的銅環,額角和脖頸都刻著黑紅的花紋。祭彤撕開他堅硬的犀甲,只見他身上也有同樣的紋身。
“應該是南荒深山的部族。”子微先元審視著武士的紋身,“這樣奇特的花紋,我從來沒有見過。”沒有人知道峭魃君虞出自哪個部族,崇拜什么樣的神靈或者魔鬼。一年前,他突然在大山深處出現,開始了對盧依的征服。經過幾場一邊倒的屠殺,蒙受了巨大損失的盧依長老們提出議和,將峭魃君虞當成能帶來和平的貴賓請進城市。
這是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一天內,盧依的主城就淪為一座地獄。騎著巨梟的武士盤旋在城市上空,投下毒火和利箭。所有幸存的居民淪為奴隸,長老們則被當成食物,供盧依新主人食用。
“有人相信,梟武士是不會死的妖魔。看來那只是一個被夸大的謠言。”子微先元放下尸體,饒有興趣地觀察那頭巨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