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舞坐在一方白色的大石上,用一只貝殼做成的小梳子梳理著長發。“有什么好氣的,他就是這個樣子。什么事都只干一半,動不動就改主意。喂,你在城里遇見什么了嗎?”“沒有。”鸛辛說:“所有人都在給峭魃君虞建造宮殿,制作武器和工具。
我看到他們用黑曜石制成的矛頭,非常鋒利。”鶴舞有些好奇,“黑曜石?比鐵器還鋒利嗎?”鸛辛說:“上好的黑曜石比鐵器要鋒利得多。但打磨很困難。”他拿出一小塊黑曜石殘片,輕輕一劃就切開了手背上的皮甲,切口平整之極。
“黑曜石比鐵器容易碎,更不能鍛造,沒想到他們還在使用。”鶴舞接過那片黑曜石,黑色的石片在她白皙的手掌中近乎透明,邊緣猶如黑色的玄冰。
“你是說他們是從南荒深處來的?”
“也許吧。”
鶴舞咬住嫣紅的唇角,忽然道:“祭彤肯定知道。黑曜石是從火中誕生的,崇拜火的離人肯定知道這些黑曜石來自哪里。”“是這樣的。”鸛辛站起來,沒有人比離人更了解火。
鶴舞用絲帶束起長發,“我們去找祭彤!”
“行。”鸛辛道:“我去告訴小師叔。”
遠處傳來女子的笑聲,大概是子微先元說了什么笑話,惹得夜異發笑。鶴舞做了個鬼臉,“別理他,我們自己去。”“我出生的地方,山沒有這么多,也沒有這樣的森林。到了冬天會下雪,天地間都是白的,到處都結著厚厚的冰,一直到來年三月才解凍。春天來的時候,河里會漂滿冰塊。每天夜里,那些冰碰撞著從上游滾下,巨大的聲音在十里外都能聽到。”夜異出神地聽著,良久道:“南方從來都不下雪,也沒有冰。”“不過南方也很好啊。”子微先元指著莽無邊際的林海說道:“南方只有春天和夏天,稻粟一年可以熟兩次甚至三次,同樣的土地能種出更多糧食。有一年我們做柵籬,從山里砍了樹枝。誰知道一整排木柵都在土里生了根,長出枝葉,第二年還結了好多梨子。我才知道原來那些樹干都是梨木。”夜異笑了起來。
“還有我們云池宗的吊橋,墨宗主本來是想把中土的機關秘術傳到南方,沒想到一場雨下過,吊橋兩端都生了根,拉也拉不起來。更倒霉的是,梨子都結在橋下,我們還沒吃到,就被山里的猴子偷了個精光。”夜異忍不住放聲大笑。
子微先元一本正經地說:“結果墨宗主的機關秘術一樣也沒能傳授,還不得不派人守在橋上,免得猴子吃完梨子,再溜進來偷吃東西。”夜異笑得肚子都痛了,她扶住樹枝,險些從樹上掉下來。夜異止住笑聲,她看了子微先元一會兒,忽然說:“謝謝。”“哦?”“謝謝你讓我這么開心。”夜異長長松了口氣,良久說道:“你一定很奇怪,碧月池為什么要來梟峒。”“我是很好奇。但如果你不愿說,我不會問的。”“我愿意告訴你。但只告訴你一個人。”“嗯。”“因為你可能會遇到峭魃君虞。如果你不知道那件事,也許會有危險。”子微先元正襟危坐,認真說:“我在聽。”“你聽說過鬼月之刀嗎?”子微先元搖了搖頭。云池宗遷到南方時間并不久,對南方的部族和傳說不很了解。
“很久以前,碧月是一個很大的部族,受碧月祝福的大祭司是部族的神明。
在碧月圣池里供奉著一把刀,傳說是上古時,由巫覡詛咒的邪魂煉制而成。”夜異慢慢說道:“依靠鬼月之刀的力量,碧月部族幾乎統治了整個南荒。神鳥后裔成為天子那一年,奉養鬼月之刀的大祭司突然被刀里的邪魂反噬。七個月內,碧月部族喪失了九成的人口。最后部族所有的月女以生命和精魂為祭,才把鬼月之刀沉入深淵。”“幸存的子民遷居到圣池,重新選出圣女、月女和祭司。現在的碧月只是一個小部族,因為族里幾乎所有的月女、祭司都在那時死掉了。”“你是說峭魃君虞得到了那把刀?”“不。我不知道那把刀是什么樣的,也沒有人見過峭魃君虞和他用的武器。”
“那么你為什么要找峭魃君虞?”
“因為那只鼓。那只能夠召喚鬼魂的銅鼓,它與鬼月之刀一同被沉入深潭。
聽說銅鼓出現,大祭司立刻派我們來。如果峭魃君虞真的得到了銅鼓,也很可能得到了鬼月之刀。那么,我們的部族和圣池就有危險了。”“危險?”“那把刀會來尋找我們的部族。鬼月之刀還在圣池的時候,每到月圓之夜都會鳴叫。”夜異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它需要用鮮血來供奉。”子微先元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需要血祭的兵刃往往具有不為人知的邪異力量,與這樣的妖刀對陣,會非常危險。
夜異道:“這是我們部族和碧月圣池的秘密,不要告訴別人。”子微先元想了一會兒,說道:“這件事情很重要,我很難向師門隱瞞。這樣好嗎?我不提你們部族的名字,只把緣由告訴他們。”夜異嘆了口氣,“隨你吧。”“有件事我要告訴你。但你要先答應我,一定要冷靜。”夜異挑起眉毛。
子微先元緩緩說道:“在那座宮帳里,至少有一個人的氣息與你很相似。我想,她可能是一名來自碧月池的月女。”夜異霍然起身,“她還活著嗎?是不是受了傷?你看到她是誰了嗎?”“我沒有看到。只是感覺到宮帳里有一個女人,氣息與別的梟御姬不同。她呼吸的韻律與你很相似。”“不行,我要去……”子微先元按住她,“不能去。申服君和巫耽都鎩羽而歸。”夜異冷靜下來。昊教和翼道聯手試探都無功而返,反而枉送了十幾名弟子的性命,何況是她。
思索片刻,夜異道:“我要回去。”
子微先元暗自喝了聲彩,在南方,無論百越諸國,還是昊教、翼道這些秘御法宗,女人都只作為男人的附庸而存在。也許只有崇敬圣女的碧月池,才會有這樣果決的女子。
“等祭彤回來,我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記得路。”
“一個人太危險,我讓鸛辛陪你。”子微先元站起來,頓時一愣,“咦?”鸛辛背脊貼住樹上,小心地屏住呼吸,他身上黑色的皮甲沾上綠的汁液,仿佛與斑駁的樹干融為一體。鸛辛盡量緩慢地撕開皮制護肩,然后拿出飛叉,把叉尖刺進肉中,挑出那枚黑曜石制成的箭頭,臉上冰冷得沒有絲毫表情。
離鸛辛不遠的一棵松樹后,白衣如雪的鶴舞跪坐在地上,雙手按一個年輕漢子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