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人像熬鷹似的比著對方,都在等待著對方放松警惕或精疲力竭的那一刻。屆時,松懈的一方就會被另一方殺死。
最后,長明的將軍們想出了一個妙招。他們讓一個士兵慌慌張張地從外面跑進來,大喊道:“大王,我們追上岳安國了!我們殺了他!”
然后,在岳度時聽到這個消息時震驚的一剎那,長明王一胳膊肘擊倒了他,奪過書刀刺進了他的心臟。這個年近六旬的老人其實早已疲憊不堪,長明王奪走書刀時他完全無法與之抗衡,死亡的瞬間,他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如果長明王真的暗中調動了軍隊,他不可能一點動靜都沒聽到。
他被騙了,岳度時可惜地想,可他嘴角卻流露出了一絲微笑。他的兒子在這三天必定已經帶著軍隊走出了很遠很遠,他們將回到廣野,捍衛王城。
帶著這絲凝固的微笑,岳度時死了。長明王抹了下脖子,憤恨地拔出書刀,扔在這個年邁的老人身上。
“追!”他兇狠地喊道,頭也不回地向帳外走去。
岳安國沒有被長明人追上,但他們碰到了一伙山匪。
先前說過,去年春天時徐風東邊、南邊冒出了大批亂民,他們幾百、幾千的聚成一股一伙,sharen搶劫無惡不作。三關失守后這些亂民向北方流竄,朝廷已無力鎮壓這些強盜,于是他們成了山中的大王。他們頭目眾多,勢力龐雜,人們籠統地將他們稱為“躥子”,因為這些人總是到處流竄。
岳安國很不巧地經過了一伙“躥子”的領地。這伙“躥子”大約五千人,盤踞此地已有五個月之久。冬季食物稀缺,他們正謀求換個地方掠奪。就在這時,他們的探馬發現了岳安國的軍隊。
誠然,岳安國率領的軍隊裝備精良,人數眾多,但他們經歷了日夜不停的行軍,已經十分疲憊。再者,這些“躥子”都是亡命之徒,其中不乏從官府逃出的死刑犯。他們在這片山林盤踞已久,對周遭地勢十分熟悉。這支軍隊肥美的軍馬、優良的武器和數目可觀的干糧就像一塊肥肉擺在他們面前。他們不可能放棄。
這伙膽大包天的山匪決定吃下這支官軍。深夜,他們突然出擊,其組織之有序,行動之迅疾,戰斗之兇狠可謂勝過官軍,岳安國的軍隊頃刻間就被打散。這一夜恰好是個陰天,山里黑不見五指,官軍根本不知敵人從何而來,他們誤以為是長明人追來了。登時,軍心大潰,一敗涂地。
岳安國狼狽逃出,跟著他的只有幾百親兵。他們馳騁在漆黑的山野上,陰風呼嘯,好似鬼哭。待岳安國終于逃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有余力清點人數時,他忍不住痛哭失聲。這個漢子,這個鐵打的漢子在此刻何等絕望,何等悲愴。幾萬士兵,而今只剩下幾百,這是他爹用性命換來的兵啊!
天啊,天啊,不公的天,你為何要這樣對待徐風,對待他岳安國,你為何要把可憐人逼上絕路啊!
傷心過后,岳安國仍要上路。他看見一群烏泱泱的陌生士兵圍在廣野城外時,心情灰暗到了極點。不知幸運還是不幸,他們的人實在太少了,因此,他們得以悄悄躲藏起來,借那條壕溝靠近廣野,進了城。
廣野上下一片悲涼。岳度時活著時,許多人恨他,而今他為國犧牲,人們卻又想起他的好來。岳丞相的確是做了不少好事啊。他年輕時除掉了一批貪官,后來又改革了官制,每逢災年他都向徐風王請求蠲免,他還修訂律法,廢掉了許多歧視平民的條例他對徐風確實有功啊。
岳安國死了,余太尉和御史大夫也覺得朝堂上好像少了什么。現在再沒人跟他們對著干,也再沒人敢陰陽怪氣地罵他們把他們氣得牙癢了。可是,三公少了一位,也就不叫三公了。
余太尉如岳度時生前所言,奏請徐風王令孟瑯暫時代理丞相一職。他們都很有默契地使用了“代”字任命孟瑯,畢竟,岳度時當了幾十年的丞相,這個位置已經深深地刻上了他的烙印。
孟瑯沒有推辭,他本該推辭,因為他弟弟叛國了。可是,他覺得這樣實在虛偽。徐風面臨生死存亡,朝廷正是用人之際,他卻還要為了一點顏面名聲故作清高,真真令人作嘔。他直爽地接受了任命,再不顧背后的非議。
沒過兩天,長明王的軍隊出現在了城外的原野上。童將軍帶著孟瓊前去迎接,向他介紹自己所獲得的不同凡響的勝利。長明王仔細審視著孟瓊,半晌,他露出了一個陰冷的微笑,雪白的牙齒閃著森森的光。
“孟將軍能夠棄暗投明,寡人不勝欣喜。”長明王皮笑肉不笑地說,“正好,我有一件事想請孟將軍幫忙。這件事由你來做,最適合不過了。”
一輛馬車在廣野城墻前停下,大病未愈的岳遙碧跳下馬車,奔上城樓。士兵們將刀交叉著阻攔她,岳遙碧大喊:“滾!你們知道我是誰的女兒嗎?讓我上去!讓我上去!”
她咬著牙,漂亮的眼睛射出一道道仇恨的火焰。她像一塊鋒利的冰晶,刺得人睜不開眼。她往刀刃上撞,士兵們出于畏懼后退了——他們不敢傷了前丞相的女兒。
城樓上,直挺挺地豎著幾個沉重的背影。那是岳安國、余太尉、御史大夫和聞中尉,還有孟瑯。岳遙碧用力撥開他們,掙出身去,看到了被懸掛在木樁上的父親。他的面目一如生前,xiong口卻流淌著血紅的瀑布。
木樁下,一個俊俏的男人騎著馬走來走去。他們都認得他——幾天前這家伙還被捆在木樁下,這是孟瓊,叛國賊孟瓊!這不知羞恥的東西高聲地對廣野城墻上的眾人叫賣口號:“投降吧!如果投降大王會保你們性命,如果不降這就是你們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