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鋒利的爪子,沒有厚實的皮毛,沒有長長的嘴和鋒利的獠牙。他感到困惑,于是跑去問他年邁的狼母親:為何同族有的東西我都沒有呢?
他的母親,一頭年邁的灰狼,親昵地舔著他那頭又長又密的黑發,告訴他這無關緊要,他只是一頭有點長得不太一樣的狼罷了,但他還是狼。
他的母親已經很老了。在狼群中她是絕無僅有的高壽,因為她忠心耿耿的孩子比狼群里的任何一頭狼都能干。他不僅能像普通的狼那樣打獵,還能爬到樹上掏鳥蛋,潛進水里抓肥魚。今年冬天,山中嚴寒,食物短缺,狼群遭遇著饑餓的威脅,它們不得不將目光投向山下。
狼孩聽說過山下。當他還小時,曾目睹哥哥們跑去山下。山下是一塊寶地,那里的食物遠比山上豐富。如今他也到了可以下山的年紀,他就隨狼群一起下山了。
這時候他發現了自己與眾不同的身體的用處,他可以悄無聲息地打開羊圈的門,讓同胞們進去肆意飽餐。有他在,狼群每次下山都收獲頗豐,可山下的村民卻受不了,在新縣令的帶領下,他們決心消滅這群作惡多端的狼。
在楓霞嶺流竄的這群灰狼一直是當地村民的心頭大患。這些該死的chusheng吃他們的牲口,踩壞他們的田地,弄得村子不得安寧。它們中最可惡也最可怕的是一個半人半狼的怪物,那家伙有一頭拖到地上的黑毛,站起來能有一人高。沒有人抓住過它,也沒有人看清過它的模樣,有人覺得它是妖怪,有人覺得它是狼神。
新上任的縣令認為,這東西就是狼,絕不可能是其他什么別的東西。初生牛犢不怕虎,新官上任要滅狼。縣令英勇無畏,不怕妖狼,他陣仗頗大,先是讓人在山里布下了幾百個捕獸夾,又讓人在山上到處挖坑設網,可這些陷阱抓到的狼一共還不到十條。
縣令很困惑。他上山一看,發現那幾百個捕獸夾早被扒出草叢,喂了石頭,那些蓋在大坑上的枯草,也被扯得干干凈凈,至于那些掩埋在落葉下的捕獸網,狼的腳印全都精準地避開了它們。
狼群的狡猾激怒了縣令,他可不相信什么狼妖狼神的傳說,這些chusheng既然要跟他對著干,他就要把它們殺個精光。一天清晨,他叫上村子里的所有男人,讓他們圍著楓霞嶺挖了一條長長的壕溝,然后,放火,燒山。
那是初春,楓霞嶺上殘雪未消,新葉未發,土干風燥,大火一起便勢不可擋。熊熊烈火把半邊天燒成一塊紅鐵,滾滾黑煙在天空中足足肆虐了半個月,直到一場春雨落下,這場大火才漸漸熄滅??h令帶人上山收撿勝果,燒焦的狼尸成百上千,遠遠超過冬天襲擊村落的那些狼的數量。
縣令得意地指揮村民將這些狼尸運下山,就在這是,一個黑影猛地從焦黑的林子里撲出,一把將縣令撲到地上!它張嘴就咬去了縣令的半只耳朵,再一張嘴又咬穿了他的脖子,村民一鐵鍬竟砸不趴它,反被它奪去撇成兩半,這時人們才看清這黑毛怪物的真面目——它是個人。
人們大吃一驚。這狼孩異常兇悍,人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制服他。人們之所以沒有殺了他,是因為氣急敗壞的縣令大叫著必須活捉這chusheng。他被這zazhong咬去了一只耳朵,發誓要把這狼崽子千刀萬剮。
縣令叫人捆住狼孩的雙手雙腳,把他扔到了縣衙的柴房,預備第二天賞他凌遲。村民怕這狼孩,捆他時慌里慌張,竟然沒注意到他脖子上掛著東西,不過,就算他們注意到了,他們也不敢靠近他。
其實,要是襲擊縣令的是一頭狼,他是想不到把它凌遲的,說到底他還是把狼孩當了人,想折磨他,千方百計讓他死得痛苦點。他心思太歹毒,就遭了報應。第二天一早就有人跑來縣令家,告訴他,狼孩跑了。
那狼孩跑去哪兒了?沒人知道。大約一個月后,楓霞嶺北邊三百里的一個村子,有兩個商人駕著一輛馬車來做生意了。他們的馬車上沒有糧食,沒有布匹,沒有鍋碗瓢盆,也沒有外地的稀奇玩意,只有一個用布蓋得嚴嚴實實的大方塊。
那奇怪的馬車引起村里人巨大的好奇。從村口到土地廟,跟在馬車后頭的人群越來越多,就像跟著鴨媽媽屁股后頭的鴨串子似的。這兩個商人在土地廟前的空地上停下馬車,扯下布,跟了馬車一路的老人小孩男人女人頓時齊聲驚呼——那布里頭是個籠子,籠子里關了個人!
那人一頭野草似的亂發,趴伏在地上,兩只又大又黑的眼睛兇狠而警惕地瞪著眾人,他脖頸有一條長長的鎖鏈,牢牢地系在籠子上。眾人又驚又怕又好奇地望著他,只聽商人使勁敲鑼,聲調激昂地吆喝起來。
“各位,狼孩啦——看狼孩啦!走一走瞧一瞧,路過千萬別錯過!這是狼孩,貨真價實的狼孩!各位看看這牙口——”他抄起棍子捅了狼孩一下,后者立刻齜牙怒吼。“好得很!咬死一條大狗絕無問題!這狼孩作惡多端,雖披人皮,卻是chusheng,大家都來看一看,瞧一瞧,狼孩啊——狼孩!”
村民好奇地圍上前,打量著那蜷伏在籠子里的黑黢黢的家伙。他脊背高拱,沖眾人低吼不止,一個人驚奇地叫道:“他真的跟狼一樣!”
村民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他能說話不?”
“瞧瞧他這把瘦骨頭,能咬死條狗?”
“哎,你猜猜這家伙有幾斤?能比得上三個月大的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