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米遲謀已經打開了城門,這時候長明人已經在城中四處搜捕。孟瑯不能猶豫,必須當機立斷。那時候他腦子里什么都沒想,他扛起拼命掙扎的八王子,大步跑了起來。
跑出好一陣他忽然想起八王子穿著龍袍,于是慌里慌張把他的衣服扯下,又跑了一陣他忽然想起或許長明士兵認得自己,于是扯了頭冠披頭散發。他甚至在路上搶了一匹馬,相當粗野地一腳踢開了那牽馬的士兵總之,當他冷靜下來時他們已經跑出豐州城外了。
現在還能怎么辦呢?八王子不想當大王了。孟瑯覺得天都要塌了。八王子不當大王了啊!這比讓他獻降更難受,他感覺心里像被人狠狠挖去一塊,又或者脊椎骨給人從中間敲斷。五雷轟頂。
他看著只穿中衣,臉臟兮兮的八王子。后者并不看他,好像在生氣。這孩子有什么可生氣的呢?該生氣的不是他嗎?這孩子知道自己剛剛說了什么嗎?那是多么大逆不道的話——可他又怎么能責備他?難道他現在還能把八王子拎回去,把他按到龍椅上嗎!
這才是真正的窮途末路,他為之奮斗的目標,他唯一剩下的要守護的目標,自己放棄了自己
孟瑯捂住臉,他手心的傷口又裂開了。鮮血一縷縷地流出來,從指縫間淌下,像一道長長的淚痕。他沉默良久,八王子也倔強地站在那。不遠處傳來隱隱的殺聲。好一會,孟瑯把八王子抱到馬上,說:“走吧。”
走吧,走吧,既然這孩子不愿意當大王,那就走吧,逃吧。把他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隱姓埋名,好像死了一樣。
反正,徐風已經亡國了——他親手獻了降。
孟瑯茫然地走著,此時他已失去了所有方向。就在這時,母親高傲而決絕的聲音突然在他耳邊響起。
“你是我的兒子。你的父親是徐風孟國公,你的母親是徐風長公主,你的哥哥是徐風的大將軍,你要記著,永遠記著這一點你是徐風人,無論走到哪里你都是徐鳳人,你決不能忘掉徐風,忘掉今天的恥辱——你記住沒有!”
當時他是如何回答的?
“我是徐風孟國公景懿君之子,我是徐風長公主徐靈郡主之子,我永遠不會投降,我要捍衛徐風至最后一城一兵一人,直到我流盡最后一滴血!”
孟瑯迷茫的眼神慢慢變得堅定。他喃喃地說:“我是徐風國公之子我是徐風長公主之子我永遠不會投降永遠不,我要捍衛徐風至最后一城一兵一人直到我流盡最后一滴血!直到最后!”
即使沒有了國土,即使沒有了君王,可他,他是徐風的子民,他是徐風的臣子,他要履行自己的誓言,捍衛徐風,直至最后一滴血!
孟瑯將八王子托付給了一個木匠,給了那人一筆錢,請他教這孩子手藝,讓他有個能活下去的生計。他走時八王子追了老遠,孟瑯沒有回頭。
他最后只聽到八王子帶著哭腔的嘶吼。
“連你也拋棄了我!你們根本就不愛我,你們都是騙子、騙子!”
那之后,他再也沒有見過八王子。他已經無力去顧及他了。復仇,成為孟瑯活下去的唯一動力。他去了仙鶴國。他打算在那里躲一陣子,然后潛回長明,刺殺長明王。
然而,他失敗了,而且失敗了整整三次。長明皇宮戒備森嚴,難以進入,而長明王無論去哪里,都要帶著幾十上百的護衛。孟瑯不是錯過時機,就是打草驚蛇,最后,他甚至被中城王看到了臉。
于是,他的畫像被貼在長明的每一座城門上。要知道,他之前能夠混進長明,就是因為許多人認為他已經死了。為免引起慌亂,長明王沒有說明刺客的身份,可嚴密的搜查,無疑令孟瑯的行刺更加艱難。
但讓孟瑯徹底絕望的是,他的手。
他右手的傷口,一開始就沒有好好處理,后來又經過了高強度的戰斗,不斷開裂,流血,潰爛,最后雖然勉強好了,卻一用力就疼,而且每逢變天或寒冷之時,都疼痛刺骨,甚至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
孟瑯于是改用左手持劍,那樣他的劍術自然大打折扣。這沒有關系,他可以通過加倍的練習來彌補。但是,在第三次刺殺時,他的左肩受傷了。盡管傷口愈合了,但不知為何,他的胳膊再也抬不起來了。
孟瑯頂多讓它抬到和肩膀持平的高度,然后他的胳膊就像個老頭似的哆哆嗦嗦,無論他再怎么用力都無法讓它上升哪怕一寸。
大夫說這是舊傷新傷一起造成的。他感慨孟瑯怎么能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他怎么能從早到晚一直練劍,哪怕刮風下雨飄雪都不停息——他的肩膀不壞,才是奇怪呢!不過,不要擔心,現在停下來,還有救,否則
孟瑯沒聽大夫說完就走了。他失魂落魄地在大街上游蕩。他如今避居在鶴城,這里原本有許多人曾見過他,但孟瑯相信,他們無論如何也認不出現在這個胡子拉碴、鬼一般在大街上游蕩的潦倒男人了。
這么說,他沒法再用劍了?左手右手都?這怎么可能呢?他的左肩不過是輕輕挨了一刀,連骨頭都沒斷呢。從前他受過多少比這更嚴重的傷,可還不是都好了嗎?孟瑯奇異地望著自己那條顫巍巍的胳膊,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這可不行,不行”他嘀嘀咕咕,儼然是個瘋子,“至少要有一條胳膊能用啊,至少要有一條胳膊能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