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并非他的錯,我知道早晚會有這么一天?!泵犀樛约毫餮氖?,說,“早晚都會有的?!?/p>
“胡說八道!”
“大王,回去吧。您不該一個人偷偷跑到我這來,如果聞大人和巖大人知道了,該多擔(dān)心?”孟瑯打開門,“我派人送您回去——”
岳長空從門口一閃而逝。他躲在屋檐下的陰影里,咬著自己的大拇指,兩顆格外大的黃眼睛陰森森的閃著光。
“偽君子。”他憎惡地說,“你能救他,卻不救叔叔他們!”
他跑開了,衣服空蕩蕩地掛在他身上。入冬以來,這孩子沒有吃過一口肉。
“蠢貨!”八王子罵道,他故意撞了孟瑯一下,氣沖沖地出去了。
“愚蠢,你一點都不像一個將軍!”他憤恨而委屈地叫道。孟瑯忙追出去,喊了十幾個士兵護送。
愚蠢嗎?孟瑯看著自己的手,想到了那漢子光禿禿的手腕。
他無法殺他,無法恨他。孟瑯心中悲苦,他望著屋外黑黢黢的夜空,城中寂靜無人聲,屋頂上的白雪閃著冷冷的光。他要如何才能挽救這座城?春天,春天何時到來,何時到來啊。
大哥當(dāng)時是如何堅持下來的?他孤身一人在仁關(guān)時。倘若現(xiàn)在大哥在他身邊,或者父親,或者孟瓊,或者孟瑗,母親,岳相,又或者岳安國,余太尉,哪怕是岳安民、溫夫人、冬子!倘若有任何一人在他身邊!
孟瑯垂下頭。他手上的血仍滴滴答答地流淌。此時,又一人推門而入。
是米丞相。
孟瑯望著他,竟感到一絲恐懼。這種時刻,米丞相的到來令他深感不祥。
“戰(zhàn)至最后一兵最后一人”米丞相譏諷地說,“孟大人,再過幾天,你這個夢想就能成真啦。你真要葬送豐州嗎?”
“議和是沒有前途的,長明王不可信?!?/p>
“究竟是他不可信,還是你不愿意信呢?”米丞相搖頭道,“孟將軍,哪怕是品德最為高尚之人,在涉及自己切身利益時也會動搖。一直以來,我都敬佩你的為人,但我不得不說,哪怕是你,也是有私心的?!?/p>
“我沒有私心?!?/p>
米丞相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獰笑道:“誰能沒有私心?聚在這座城里的人,難道真是為了賡續(xù)徐風(fēng)才來的嗎?不,不,不,躲在這城里的都是一群懦夫。他們害怕失去自己的錢財?shù)匚?,害怕被長明人像野狗一樣殺死,他們知道,城破了自己將一無所有——這無可厚非!所有人都有私心,正因如此,他們才不打開豐州的大門!
孟大人,你以為豐州城破之后死的究竟是誰?是那些平民百姓嗎?不,死的恰恰是現(xiàn)在拼死守衛(wèi)豐州的這些人,死的是你,是我,是千千萬萬的士兵。但現(xiàn)在,孟瑯,你有一個機會去拯救所有人,于是你長久以來深深隱匿的私心出現(xiàn)了——你不議和!”
孟瑯憤怒地叫道:“難道我該議和嗎!你不知道長明王是什么人嗎!”
“難道讓城里的人因為你一己私欲死光就更好?”米丞相尖銳地說,“早在廣野我就看出你的這個毛病,孟瑯,你是個沽名釣譽之徒!”
“荒謬!”
米丞相冷笑一聲:“難道不是嗎?啊,戴孝入朝,慷慨陳詞,絕不議和!結(jié)果呢,遂至于今!孟瑯,我們早該議和了,早在這場仗最開始就該議和,因為你的固執(zhí),事情才成了今天這樣。現(xiàn)在,事情已經(jīng)明擺著了,你死了,全城就能活——不要說長明王不可信,他總不能把城里的人都殺光,而你卻可以!”
他的聲音越來越高,越來越急,他簡直在大吼大叫。
“我知道你當(dāng)初為什么不議和,現(xiàn)在又為什么不議和。青史留名,是嗎?愧對祖先,是嗎?你心里盤算的都是自己的一點私利。是啊,你一向主戰(zhàn),議和豈不是自唾其面?更別說,你家里的人都死在了長明人手里??蛇@只是你自己的仇恨,你看不到因為你的固執(zhí)正在受苦受難的城中子民嗎?
御史大夫那老頑固也是為了一己私利。他那寶貝兒子死在了廣野,他怎么能議和呢?他心里滿懷仇恨,寧可死也不會議和。他比你更頑固,我跟他完全說不通,但你,孟瑯,我覺得你還有救。因為盡管你自私,但你畢竟心地善良,你不會對城里的一切無動于衷的。
孟瑯,現(xiàn)在的情況已十分明了。我們還有一萬零九百七十六個兵,城中一共還有四萬五千多人,大多是老弱婦孺。你指望靠這些人支撐到春天嗎?其實,你不是不信中城王的話,恰恰相反,你十分相信,就等著春天來了好反攻呢。但到那時候你手里還能剩下多少人?”
米丞相驟然拔高嗓門,盯著孟瑯大聲說:“你在拿我們的命換你青史留名啊!這不公平,不公平,人不可以如此貪婪自私,人不可以如此虛偽假善!”
“不是這樣!”孟瑯震怒地說,“我并非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