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么,百聽不厭!”老阿公總這樣笑著,但他聽來聽去,心里總憋得慌。他聽了這么多故事,可沒有一個能勝過他在櫟陵聽到的那個。他多想把那故事講出來,可那故事實在驚世駭俗,又牽涉前朝秘辛,衛朝先祖,他要真敢隨便亂講,怕是要掉了腦袋。老阿公心中憋悶,嘴里的茶越喝越沒味,便掏出口袋里的銅板數著,要買酒。
這當口,兩個行客進了飯莊,叫了酒肉。這二人,一人穿黑衣,生的高大,樣貌俊美,一人穿青衫,貌似冠玉,卻滿頭白發。老頭看見他們,忽然一愣,猛地起身,沖到二人前頭,激動道:“二位是哪里人?”
那兩人奇怪地瞧了他一眼。青衫人笑道:“我是徐州人,他是鶴州人,阿伯找我們有什么事?”
徐州!鶴州!老阿公無比激動,壓低嗓門,問:“二位可認識櫟陵君老頭?”
兩人相視一眼,齊齊盯住他,問:“阿公為何這樣問?”
老阿公說:“我從他那聽來個故事,興許二位知道。不知二位貴姓?”
“阿公。”那青衫人笑吟吟道,“你同我們去外頭吃飯,慢慢講吧。”
三人便在外頭棚子里坐了。老阿公將在櫟陵說書,反被君稚說了一通書的故事合盤托出,末了感慨道:“我說了一輩子書,從未聽過這等離奇的故事。雖然離奇,可這故事實在有趣,我舍不得忘掉,又沒地可說,真真憋死了!如今遇到你二位,我才敢說。二位怕就是那秦、孟二人吧。哎呦呦,我說了一輩子書,沒想到還能見到話本里的真人!”
青衫人笑道:“老阿公,那君老爺子跟你講的這般仔細?”
老阿公朗聲道:“他說得哪有我仔細!我么,說了一輩子書,落下個添油加醋的毛病,要是哪里編排的過分,得罪了二位,我先請罪了!但二位神仙中人,想必不會跟我一個老頭計較吧?”
青衫人說:“老阿公,你這故事可有底本?”
老阿公捋了下胡子,搖頭道:“沒有,沒有。這故事要寫出來,我全家是死,哪里敢留下底本!”
青衫人又笑了笑,說:“可惜了,我們也想仔細聽聽那秦、孟二人的故事。”
老阿公一愣,問:“你二人不是秦、孟?”
“怎會是呢!”青衫人朗聲笑道,“我倆人是去山北做生意的行客,怎么會是仙人?”
“可你二人衣著打扮,分明與那故事里相同!”
“老阿公莫非沒見過少年白頭人?我害了病,生下來就是白頭,跟那神仙可沒關系!”
老阿公急道:“可你二人來自徐州鶴州,正是徐風和仙鶴故土!”
“徐州鶴州的人何其多?老阿公以前定也碰到過徐州和鶴州的人,只是您沒問,便不知道。而且,您說的那櫟陵老人,我們也根本不認識。不過您的故事,的確很有意思,我們走南闖北,還從沒聽過這樣有意思的故事呢!”那青衫人拍了拍那黑衣人,朗聲笑道,“他把我們當神仙呢?你高不高興?”
那人只悶頭吃飯,并不回答。青衫人又溫聲道:“我倆人要真是神仙就好了,那樣,我們就不用一步步走去山北了,也不用為每日飯食發愁了。阿公是哪里人?”
老阿公悶悶不樂道:“你二人真非秦、孟?”
“阿公看來是真喜歡那故事,想要它成真啊!好,那我姓孟,他姓秦,這樣阿公可滿意?”
老阿公聽出青衫人在調侃,惱怒道:“二位姓賀就姓賀嘛,我認錯人了,認錯人了!”
“那君家老爺子真是個講故事的好手,須知故事就是要真假參半,才最好玩。要全是真的,就失了趣味,要全是假的,就沒人認真聽。老阿公是說書的行家,肯定明白其中關節,卻還是被那君家老爺子騙過去了啊!”
“可我那時分明看到那女鬼!”老阿公嘀咕道。
青衫人一愣,問:“女鬼?”
“是啊,他跟我扯說那紅衣女,結果他回家時,真有個紅衣女子跟在他身后!第二天,那君家老爺子就死了,難道不是那女鬼覺得他負了她,前來索命?”
黑衣人停了筷子,定定看著老阿公。青衫人也收斂笑容。老阿公不知怎地,心中犯怵,坐在那不敢動。青衫人緩緩笑道:“老阿公不是說那君老爺子是含笑而死嗎?要是女鬼來索命,他怎會笑著死呢?”
老阿公一愣,心里糊涂了。青衫人道:“阿公,你說書說癡了,故事便是故事,好聽就行,何必非要問出個真假?阿公今天講的故事,十分有趣,雖然驚世駭俗,但也頗值一錄,阿公不如寫個底本,藏在某處,留待后人去翻看,興許,這故事還能流傳百世呢?”
老阿公一聽,頗為意動。青衫人又問起了其他故事,老阿公談興起來,連飯都顧不得吃,酒也顧不得喝,一口氣講了整整七個故事。他講到第八個時,這兩個行客已吃完飯,結了賬,這故事結束后,他們便告辭了。老阿公悵然道:“你二位真不是秦、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