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歇息時,阿塊問:“你,死過?”
“我是神仙,神仙怎么會死?”孟瑯脫下破破爛爛的道袍,嘀嘀咕咕地說,“再這樣下去,我袖子里可就沒衣服了。”
這地方離櫟陵已經是幾百里開外。一輪明月孤懸于山澗之上,照亮了汩汩溪流。孟瑯掬了把水,當頭澆下。
山中的水,冰涼徹骨。
孟瑯把頭整個埋進水里,再抬起頭時,他已經恢復了往日的表情,仿佛是笑著說:“我們明天就能到鶴城了。”
孟瑯不知道的是,櫟陵的災難驚動了州郡,刺史聽聞殷杰生的義舉后倍加贊揚,讓他帶著櫟陵父老遷到了臨近的村落。不久,殷杰生被委以縣令之職。在短短兩年內,他因出色的治績遷升郡守,同時迎娶了刺史的女兒。他走得越來越遠,再也沒有回過櫟陵。
這一年,殷家還出了一件大事——殷彩鳳被羅家休了,因為她打了自己的丈夫。
用打這個詞實在太過委婉,實際上,那應該叫謀殺。她差點用剪子把羅成器捅死,殷杰生盡全力周旋才將她救出大牢。沒人愿意要這個差點殺死親夫的瘋婆娘,殷杰生最后只得將她嫁給一個家境殷實的鄉(xiāng)下漢。
那漢子姓沈,家遠在幾百里外。
每年,殷杰生至少要去探望一次妹妹。
鶴城
盡管孟瑯嘴上說著沒事,但阿塊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
道長的腳步聲不再像以往一樣輕而平緩,道長的聲音也不再像以往一樣松快,有時候他突然沉默,呼吸中彌漫著沉重,那重量在空氣中無聲地彌漫,均勻地落在阿塊身上。
而當孟瑯進城后,這種沉重被各種各樣喧雜的聲音沖淡了。
阿塊從未聽到過這么多聲音,叫賣聲,馬蹄聲,敲鑼打鼓聲,號子聲,鈴鐺聲,笑聲,罵聲,叫好聲,奔跑聲,咚咚轉的撥浪鼓,篤篤篤的老拐杖,鞋后跟啪啪啪敲在地上,牛馬羊雞鴨鵝狗一塊叫喚,整個世界好像成了一個大熔爐,所有的聲音都倒進了阿塊的耳朵里攪和。
可他卻不需費心去尋找孟瑯的腳步聲,因為孟瑯牽著他的手。
正是這只手隔開了聲音的洪流,讓阿塊再次感受到了那種沉重。很奇怪,有時候人的情緒就像味道會融化在空氣里,它們陰魂不散地在這個人四周徘徊,牢牢黏到他的皮膚上,讓靠近者渾身不自在。
當孟瑯和白事店的掌柜說話時,他的語調顯得格外明快活潑,那些空氣中充斥的顆粒物就像被一陣風似的突然掃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