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滿分作文需要考慮的因素有很多,而我們不能停留在膚淺的表層,比如文筆、字跡、邏輯等等,這些對你們而言不是要求,而是最基本的做法,并不足以構成要求。”
“我的要求是什么?我要重點強調,我要求你們通篇要有不俗的個人見解,在普世價值觀之上,分析、構想、提煉,最終撰寫你們個性化的表達。咱們班大部分學生都能針砭時弊,夾敘夾議,說上一些很好的念,但這里面大多數都是拾人牙慧的東西,是先賢咀嚼過的東西,這些東西只能作為你們拿來佐證的工具,只有你們個人寶貴的思想才是作文的靈魂!”
“這一點你們記住,不僅在高考作文里適用,在你們大學生涯,乃至整個人生,都受益匪淺。我不是有多么吹捧個人主義,”老班似乎講嗨了,拿出手絹擦了擦腦門的汗:“培養自己的觀點,不盲目從眾,是現如今的網絡時代,每個人一生都應該重視的課題。所以現在我把話說回來,我要說程避愆這篇作文,為什么我給了他滿分,你們知道,我一向在作文上給分吝嗇,因為我對你們期望甚高。”
“時常有一些人不服氣,偷偷去找我,問我為什么總給程避愆開綠燈,說老師,為什么他可以不來上自習呢?為什么他可以不聽試卷解析呢?問得好,你們應該多觀察一下,他不上自習時去干什么了。”
“他的這篇作文里,融合了今年最新的x大核心期刊內容,又能有自己的觀點表達。你們又有多少人會去圖書館,去閱覽室找一找論文看上幾篇?他的書單,我從不用操心,因為我給的書單他高一就看完了。”
“可能很多人厭倦了我的長篇大論,也厭倦了我對得意門生的夸獎,對此不屑一顧,覺得滿不在乎。可能你是對的,畢竟我也提倡做自我,但我們坐在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除了長遠的宏大的目標——讓自己成為更好的人以外,我們短期的實踐目標,就是為了拿高分,這沒錯吧?如果不為拿高分,我也不想讓你們上自習課,起早貪黑,沒完沒了,沒有假期,周而復始,你們調侃自己是象牙塔的牛馬,我們又何嘗不是?”
程避愆聽睡著了。
他的表現讓大家對老班的這番話擁有了新的認識——學習好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但他沒睡幾分鐘,他被掌聲吵醒,不明所以地看了眼老師和四周,接著下課鈴聲就響了起來,然后是老班找他出去。
我們之前介紹過,程避愆的班主任是個50多歲的好脾氣男人,姓李,教語文,有一些想主義和浪漫主義情懷。我們從他有關作文的這番話里也能看得出來,但也能看出來他確確實實對應試教育做出了妥協。
一班的尖子生很多,但他從不掩飾自己對程避愆的喜歡,他時常說程避愆身上有種十分難得的哲人氣息,在17歲這樣的年紀,能夠如此通透,對文學充滿熱情,又不缺乏想象力,這是很難得的,說明他既有天賦,又能夠在很年輕的時候意識到自己擁有這種天賦。這意味著他不會浪費太多的時間,在追求真的道路上,會少走很多彎路。老李說程避愆有天生的能夠抵御誘惑和風險的能力,對尋常人而言充滿誘惑的東西,在他這里顯得如此乏味無趣,恰恰說明了他早就看透了表象直達本質,所以才能躲過那些蒙蔽世人雙眼的重重陷阱。
老李看著他的得意門生,面容十分和藹。
“你覺得我剛才說的那些話他們能聽懂多少?”
程避愆誠實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那你聽懂了多少?”
程避愆吸了口氣,更加誠實地說:“抱歉老師,我沒怎么聽。”
他是真的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主要是他被謝執在圖書館那一手搞的心緒不寧,他絲毫沒有想要裝的意圖。
“最近狀態不好?”
“有一點。”
“方便和我說嗎?”
程避愆沉默了一會兒,想了想,說:“老師,我……我可能是個很任性的人。”
“怎么說?”
老李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用一次性水杯給程避愆接了杯熱水,上一次有讓他親自接熱水待遇的人還是他帶出的某個現如今已經知名的現實主義作家。
“我覺得到了某個階段,或者認識了某個人,會打破我原有的一些對自己的認知,我可能,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樣一直都能保持冷靜成熟,我會無端想要釋放一些,在以前我完全可以控制,或者自我消化的情緒。”
他看起來有些苦惱:“我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我有點依賴這個人,但我又很排斥這樣的自己,所以我總會矛盾,我覺得我在成長的時候,不時會倒退。”
“說明你對這個人評價很高。”老李看著他,語氣不徐不疾:“你在你的內心深處,對他充滿了認可,你認為他比你成熟強大,足以包容你釋放出的哪怕是你自己心里清楚的,代表依賴的信號。”
“雖然不想觸及你的任何隱私,但我想說的是,你在過往的成長中,稀缺的一部分情感體驗,會在某個恰當的階段,以某種形式顯露出來。”老李笑了一下:“其實相比弗洛伊德,我更喜歡阿德勒的心學說,我認為人不能執著于過去,更多的要朝前看,但弗洛伊德也不是完全沒用。”
“他讓我們知道,我們存在著某種稀缺和渴望的東西,而一旦我們清楚之后,是否想要彌補,什么時候彌補,如何彌補,那我們自己就能夠掌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