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換成羅慧沉默,她不是沒聽清,而是聽出這話帶著憤怒、輕蔑以及很多她辨別不出的意思。她不自覺地握緊了后座的鐵條:“你怎么什么都懂啊。”
雷明自嘲:“我懂個屁,我都是聽別人說的。”
“別人是誰?”
“太多了,早忘了。”
聞言,羅慧由衷一笑:“你真厲害。”
雷明皺眉:“厲害?”
“和那么多人搭得上話還不厲害?而且感覺你有很多朋友。”
雷明卻說:“我沒朋友。”
“怎么會,清峰哥不是嗎?”
雷明捏著車把:“他說是就是。”
“他肯定說是啦。”羅慧笑著,看向旁邊波光粼粼的江面。車轱轆碾過一地的樟樹葉子,雷明直視前方,沒再說話,超過了前面一輛三輪自行車。
雷明帶著羅慧買了東西,自己又去買了幾包菜種,再去油廠附近的鋪子稱了十來斤起酥油。羅慧看著白白的固體,好奇地問這是什么,雷明告訴她是奶奶用來炸饅頭和菜盒子的。
羅慧知道陳秀春每到冬天就會趕戲場,她去看戲時,常常看到陳秀春生一個煤爐,爐上架口鐵鍋,鍋里的熱油會把白饅頭煎得兩面金黃。陳秀春等饅頭好了,先把它們放到鐵絲網上瀝油,瀝完了再用剪子剪開,塞進菜盒和臭豆腐,三樣并成一份賣。
陳秀春見著村里的孩子,總會免費送幾個嘗嘗,因此羅慧也吃過。比起外酥里軟的饅頭,羅慧更喜歡吃菜盒子,盒子有皮有餡,餡有時是蘿卜絲豆腐干,有時是雪菜豆腐干,外皮則是面粉做的,被油炸得薄而不透,色澤金黃,一口咬下去滿是油香和菜香。逛戲場的人們總是買一份這樣的油饅頭,再去餛飩攤上買碗餛飩就著吃。羅慧見了心里羨慕,卻舍不得買,哪怕經過陳秀春身邊,被她熱情地塞一份,她也心里有愧,一直留到回家給父親或是哥哥。
眼下,她看著雷明把里里外外包了好幾層的油塊裝進布袋,再綁到后座:“奶奶今年也要去趕戲場嗎?”
“嗯。”
“那她還來得及收破爛?”
雷明:“我收。”
“那你不上學了?”
“你哪來這么多問題。”雷明把她的鐮刀和鋸片也綁在后座,只把坐墊上的種子遞給她,“東西放包里,上車。”
羅慧猶豫著:“又坐前面?”
“難道你想走回去?”
“我上次……坐得屁股疼。”
雷明一愣,嘴角半勾不勾:“上回是土路,輪胎沒扎破都算運氣,現在是平地,不會顛的。”
羅慧半信半疑,最后還是坐到了橫杠上。她雙手虛虛地扶著車把,不敢用力,雷明卻照例蹬得飛快。
頭頂的呼吸均勻而清晰,羅慧低著頭,感覺自己像在遭難,又像在享福。車子穿過人來人往的街道,拐過原來的路口,她察覺到雷明在減速,而后剎車,在他停下來的瞬間,羅慧跟著他轉頭,看見左后方停了兩輛自行車。
車上是兩個身量差不多高的男生,或者說強壯得更像年輕的男人。其中一個看著雷明,眉心深皺,雷明也無聲地和他對視,而就在羅慧以為自己最好先下車時,雷明卻壓壓她的腦袋,重新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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