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慧趕到衛生院時,清娟正靠在床上打瞌睡。一見到羅慧,她就像在電話里那樣喋喋不休:“年紀越大越說不聽,讓她不要去不要去,非要去,家大業大屬她最小氣,我爸央人曬十擔谷還能被偷一擔去?偏要去盯,盯暈了倒在谷場上沒人救,救回家坐在糞桶上起不來,不讓我們掉眼淚是死活不甘心。”
羅慧攔不住她一長串的輸出,反觀病床上的老人,睜著眼睛露著笑:“就你這丫頭長了嘴,都當媽了還是一副沒爹娘教訓的小孩樣,有你這么跟奶奶說話的嘛。”
“我怎么不能說了?”奶奶其實進來沒多久就醒了,無奈在這待了幾天沒人換班,因而清娟怨氣大過喜悅。
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她也不能免俗。大伯一家在外,只說出錢不說看護,她爸忙著田里和珍珠塘,她媽得看家,嫁出去的兩個姐姐更是指望不上:“再待下去我身上都臭了。”
羅慧便問:“清峰哥呢?”
“他忙得很。工作是一方面,談戀愛才是正經事。”清娟說,“我大伯給他介紹了一個女孩,家庭條件特好,見了一次就看對眼了。”
羅慧沒聽清峰提過,但現在不是探究的時機:“那胡漢呢?”
“胡漢?”清娟咬牙,低聲道,“讓他去死好了。”
羅慧一愣:“他又怎么你了,把你氣成這樣。”
清娟看了眼病床,拉了羅慧出去,沉默許久說不出半個字:“算了,提他我都嫌惡心,以后再細聊。”
羅慧隱隱覺得他倆這次的情況有點嚴重,但清娟不開口,她也不好追問。回了病房,她幫著清娟給奶奶翻了身,擦了后背,知道奶奶這次檢查出來是腸道里的疾病。她有種不好的預感,怕是癌,清娟卻說醫生沒讓開刀沒讓轉院,只讓養一養再回家去。
“要不要去市里再查查?”
“不去不去,醫院都是騙錢的。”清娟奶奶連連擺手,“一把老骨頭了折騰什么。”
羅慧問:“你有沒有便血,肚子痛不痛?”
“屙出來的東西誰去看呀,不痛,不痛,就是人老了不中用了,我去池塘邊洗衣服洗久了站起來也頭暈。”老人指指吊瓶,“這些都是錢啊。”
羅慧不作聲,等護士進來問了下情況,護士只說不清楚,羅慧覺得吊瓶的滴速有點太快了,護士又說醫生配了好多袋葡萄糖,今天都要掛完:“聽你的還是聽醫生的?你懂還是我懂?”
“可醫生也會出錯,老人家只是留在這觀察,又不是術后,明明可以正常進食,為什么一直掛水?”
那護士橫了她一眼,量完體溫就走了。清娟攔住羅慧:“算了,他們的態度就這樣,我剛來的時候老叫她們,還被她們說我麻煩精呢,我爸說在鎮上住住夠了,鎮上他有醫生認識,可那醫生這幾天正好不上班。”
再聊了幾句,羅慧聽她接了個電話,說是二姐待會兒帶孩子一起來,這才稍微放了心。過后,清娟送她出去:“你發現沒,我爸不來,胡漢不來,我奶奶的床頭就冷冷清清,你買的水果和補品,是這里最值錢的東西。”
羅慧張了張嘴,被她搶先:“我奶奶省錢省了一輩子,被我爸媽嫌棄了半輩子,你說她運氣好吧,兒子有出息怎么會不好,可是說她過得好吧,很多苦頭都是自找的。新鮮菜不吃吃剩菜,給一家人做衣服褲子,布料舍不得給自己用半塊。人的觀念是不是越老越難改?我覺得她跟幾年前比都頑固了不少。”
羅慧說:“不是說老小孩老小孩嗎?老人和小孩一樣,都得管,也都難管。”
“那為什么總是女人在管呢?為什么男人會賺錢就是有出息,女人管家卻是天經地義得不到一句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