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燈變綠,車里氣氛融洽。雷明看向窗外,街上的轎車什么牌子都有。
公交進站,他看見一個女人拿傘上車。
張老板換擋加速,他視線停駐,向后轉頭。
車門關閉,那女人沒擠上去,重新退回了原地。
張老板心情大好,晚上請了總部過來的一行人吃飯。宴席開場,他依次給眾人倒酒,雷明的屢次拒絕卻讓他有點下不來臺。
“怎么,是家里管得嚴,還是不給我面子?我真不給你倒多。”
雷明拿開自己的杯子:“真不會喝,一喝就發酒瘋。”
“那你這……”張老板不喜他搞特殊,但也不好過多為難。桌上沒有女客,十來個男人喝完三瓶白酒,雷明則吃完了三碗米飯。晚上回到賓館,他坐在不要錢的床上看著不要錢的街景,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大額的支出。出差的次數多了,日常花費不是別人請就是回公司報銷,對錢的概念竟在不斷模糊。
這次來嵐城他沒有聯系清峰,為的是專心做事免得落人話柄,但他沒見到清峰卻見到了羅慧——盡管只是匆匆一掠,但他不會認錯,他控制不住地去想她為什么會出現在公交站,這樣潮shi陰暗的天氣,為什么她臉上不見笑容,她要去哪,還是回哪,那個娶了她的人當時又在哪……他想知道關于她的一切,卻沒有探知的權利。上次她外公去世,他鼓足勇氣聯系,以為她會哭,會需要安慰,但她壓根沒問他要什么,兩人之間平靜而生疏的交流讓他陷入了連續的夢魘。
他痛恨自己的波瀾不驚和鞭長莫及,如果可以,他寧愿選擇不打那通電話,那樣就不用面對他們漸行漸遠的悲哀。
雷明從兜里掏出錢包,奶奶的肖像清晰如昨。他忽然想,要是他剛才不怕出丑,在桌上醉瘋醉死,這樣漫長的夜晚或許能好過些,但這種假設讓他不齒。他的手指劃過奶奶慈祥的面容,低聲告誡自己不可輕易松綁,人性的丑惡在于放縱,而一旦放縱,便有行差踏錯的風險。
雷明在酒桌上的表現連同在培訓會上的表現,被吳勇國指派的那位代表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兩位老板。
吳勇國聽了皺眉:“這人專業歸專業,場面上的活一直懶得干。”
何凱鴻聽了卻笑,揮手示意那代表出去,跟吳勇國說:“那就這么定了,五月底我去嵐城,跟的人不要太多,你那邊再叫兩個得力的,知星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就算。”
“知道。”吳勇國心照,事前低調事后高調向來是何凱鴻的作風。
“姐夫,”他忽然改口,為的是不問公事問私事,“你對雷明這小子好過頭了,有沒有考慮過收他當女婿?”
何凱鴻摘下眼鏡,看他:“我做生意到現在,提拔的雷明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他們都成了我的女婿?”
“我不是那意思。”
“勇國,知星已經夠讓我頭疼了,你作為長輩別給我添亂。”何凱鴻提點他,“要做我的女婿很簡單,只有一條,就是必須聽話,雷明這小子身上有股烈性,進我家門不合格,但這是新川目前的領導身上稀缺的品性。新品牌要打市場,靠的就是出其不意和敢想敢拼,我們招進來這么多年輕人,出力最多的就出頭,出了頭的我就要用,不然怎么對得起我開的工資。”
吳勇國點點頭:“是這個道理,但是……”
“但什么是,別聽外面亂傳,”何凱鴻不無反感,“我去嵐城在先,他寫報告在后,嵐城的政府官員認得我不認得他。你怕他有私心,我嫌你太沒用,找人幫著你我才有時間去考慮其他方向的投資。”
吳勇國被說得不敢應聲,退出辦公室才徹底想明白,原來老的是早有打算,小的是伺機而動,所以表面上是誤打誤撞,實際是不謀而合——難道雷明這小子真這么走運?
事實上,雷明的確走運,也的確比廠里絕大多數人敏銳,他不至于愚蠢到認為是自己主導了新川去嵐城建廠,相反,他必須保持警醒,在被何凱鴻使喚的同時,也要利用他的信任為自己鋪路。
五月底,他陪同何凱鴻準時出發。在對接官員的帶領下,他們先后參觀了汽車城、工業園,走訪了嵐城當地的幾家知名企業。
再次回到陌生而熟悉的土地,雷明表現得異常平靜,就連何凱鴻和官員拉家常,提起隊伍里有個土生土長的嵐城人,他也沒有過多的表情。他的身份是新豹汽車的研發主管,把新豹的技術優勢、發展前景說透說全,就是他的任務。任務當然完成得很成功,而他的沉穩則讓他顯得成熟而得體。
調研的最后一天,嵐城最大的汽車玻璃生產商傅氏組織了一場簡短的碰頭會,參會的多是整車制造相關的廠商負責人。各方就新川項目落地后的合作意向進行了溝通。笑語晏晏中,何凱鴻看清嵐城政商的誠意,心底暗自落棋,當晚便簽訂了意向書。
第二天回程,一行人坐在飛機上閉目休息,臉上頗有凱旋的愉悅。雷明坐在窗邊,看遠處天高地闊,心境與來時相比已大不相同。
羅慧去店里拿了修好的收音機回家,孟紅正在廚房里下面條。
“幫我帶回來了?幸虧你記掛著,修理店的老板不靠譜,積灰了也不給我送。”孟紅關掉煤氣灶,“漢川他爸還在公司,生意好時不嫌膩,現在生意不好你說待著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