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是欺軟怕硬的動物,給塊骨頭敲打兩下,被馴化了就永遠忠心服從。雷明不想當狗,也不想跳墻,跳墻有個屁用,要跳得往敵人頭上跳,先砸他個眼冒金花,再咬他個口吐白沫。
你要問他和孫旺輝有深仇大恨嗎?或許有,以前有。一個習慣從對弱者的欺凌中獲得快感的人,必然要承受弱者反擊所帶來的代價。雷明沒有義務為他的惡劣買單。
雷明想反擊,只是身邊沒有可以信得過、能給他提供實質性幫助的人,所以到頭來,他只能靠自己。
陳家村的電線架好了。天黑之后,各家各戶透出的光不再像融化了的蠟,而是一個個均勻的黃色方塊。
陳江華家的新屋點起了所有的燈。這座陳家村首屈一指的磚瓦房露出了它高貴而出眾的面目。陳江華的三個女兒臉上掛著幸福的笑容,早早進了新房間的被窩。
當夜色趨深,陳清峰站在三樓的窗前,靜靜凝視著周邊匍匐著的矮房,心里涌起一陣又一陣的自豪。
他看著不遠處的羅慧家,她家院子最小,但屋上的瓦是新的。等到自己家擺新屋落成酒,他一定要請她和羅陽來吃席。他又看向最遠處,離上風塘最近的房屋輪廓,那是雷明家。村里人感到奇怪,雷明家怎么有錢裝電燈,還一裝就是三盞。但陳清峰知道,他家是人盡皆知的窮,不動聲色的富。
這三盞燈到現在還沒熄。陳清峰好奇,他們在干什么呢?但其實陳秀春什么也沒干,她只是一遍遍地在屋子里走來走去,一遍遍高興地重復:“呀!怎么這么亮!”“呀!這屋怎么變大了!”“呀!老鼠再來偷吃我就看得見啦!”
雷明被她“呀”得心煩,燈泡再亮能有白天亮?怎么跟到了別人家似的看哪哪新鮮。陳秀春見他毫無反應,撇了撇嘴,從柜子里拿了酒壺:“今天是好日子,我得喝幾杯。”
“你喝吧,等人來收電費你就喝不下去了。”
“……”陳秀春被他提醒,忙拔了兩個房間里的線,只留著堂屋一盞。
她臉上還是掛著笑:“你算什么呢?”
雷明在算他從孫旺輝那撈的錢。做成的幾筆生意里,用料省的砌一二墻,一平米六十四塊磚,用料好的砌二四墻,一平米用一百二十八塊磚。自己每塊賺一分,已經賺了百來塊,扣除這段時間買燈泡等雜項的開銷,數目也還可觀。
一想到和孫旺輝撕破臉后沒了這肥滋滋的油水,他有點可惜,但他很快把這點可惜拋開:這是他忍氣吞聲奴顏婢膝賺來的,要是被這點甜頭迷惑了,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陳秀春見他走神:“算賬還發呆,上課也這樣吧。”
雷明想從她手里拿回筆,卻見她在紙上寫了很多名字。
“陳錦文。姚淑寧。
陳秀春。
陳在春。陳芳春。
陳文春,陳小春。”
雷明知道后面幾個都是奶奶的姐妹,他的姨婆,但早就失去了聯系。他看著最上面六個字,心想,太公太婆的名字還挺好聽的。
陳秀春祖上風光,到她這代雖已沒落,但父母都還愿意教她識字。雷明嫌棄自己的名字滿大街都是,陳秀春笑而不語,在紙上寫了雷生、雷光耀、姚英,再把筆遞給他:“你來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