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鬼被打也不哭,瞪著眼睛要跟我爺爺干架,我爺爺又想笑又想惱,嘴里連連念叨:“像他爹,屬羊的有了狗脾氣,像他爹。”
我爺爺和我爸一樣,也不喜歡我小姑父,但那又怎樣呢?每回我小姑父來還是要好吃好喝地招待著。其實我小姑父嘴巴不挑,給他什么他吃什么,南瓜茄子四季豆,蘿卜洋芋豆腐湯,他不客氣,端起來就動筷。那年爺爺家修房子,他出了一半錢,我爺爺為了討好他,浸了一大罐楊梅燒酒,結果他一滴沒碰,氣得我爺爺自己咕嘟咕嘟每天飯前一小碗,喝得醉醺醺還挨了我媽和我奶奶的罵。
家里三個孩子屬我最大,也屬我資格最老。我上小學一年級他們才斷奶,我上三年級當班長了他們才開始為電視遙控器打架。小花要看這個臺的動畫片,小鬼要看那個臺的動畫片,我奶奶沒法勸,我有,一人一顆糖果遞過去,都得乖乖陪我看還珠格格和武林外傳。
小花吃完糖會纏著我要,小鬼吃完就自己去柜子里找。我擺出老姐的架勢教訓他,小鬼脖子一橫,兩只手往身后一藏跟我做鬼臉。我當然不會像爺爺那樣罵他,因為我喜歡他就像喜歡我的小姑和小姑父,當然了,如果他能像小花一樣老是姐姐姐姐地叫,那我就會更喜歡他。
小鬼不愛叫人,也不愛被抱,我小姑父抱他他都要蹬腿哼唧。但在小姑面前,他很會裝可憐,叫完媽媽就手腳并用地爬她身上去,黏糊糊地要親親。
小鬼有爸爸媽媽外公外婆舅舅舅媽,我也有,但我還有爺爺奶奶,他沒有。有次我帶他去村里小賣部買糖,屋子里打牌的大人嚇他,說再睜眼睛,小心眼珠子被鳥兒叼了去。小鬼不理他,牽著我的手走了兩步,又聽那人問:“你怎么老是在你外婆家,你沒爺爺奶奶啊。”
我還沒說話呢,小鬼就把我的手一甩,上前兇道:“你也沒爺爺奶奶啊!”
“嘿!”屋子里的大人起哄說笑,小鬼卻有了脾氣,寧愿不吃糖也再不去小賣部。小姑父知道這事后,照例一次次給小鬼錢,逼著他去買鹽買酒買泡泡糖,并囑咐他不要多話,次數多了,那些大人激不起小鬼的反應,自討沒趣也就閉了嘴。
其實村里人都有點怕我小姑父,我小姑父雖然也是陳家村人,但和大家的關系都不太親近,不過因為他有錢,以前看不起他的人都慢慢老了,比他年輕的就不敢看不起他。
我小姑父在嵐城最大的汽車廠里上班,他不僅有上班的錢,還有收租的錢。盡管他和我小姑住在老小區,但家里的東西都是新的,而他們在市里和縣里還有七八間鋪子,靠收租就吃穿不愁。我小姑父還很大方,把其中兩間低價租給了我舅舅姚建明和他朋友孫浩叔,兩個人合本開了一家萬里汽配店,據說生意很不錯。
對了,說到我舅舅,我又想起小時候常學他叫我小姑父叫雷哥。那時我小姑父還沒和我小姑結婚,但見了我總是很親熱。他喜歡吃糖,所以常給我帶,可惡的是他哪怕吃再多也不會蛀牙。他還喜歡讓我坐到他肩膀上,那樣我就比他更高,不過我一點都不怕。可惜我媽覺得那樣很危險,說了我小姑父兩句,類似于要是自己的孩子就不敢這樣玩,我小姑父就沒再讓我坐過。后來他讓小鬼坐他肩膀,我很羨慕,小鬼嘴里哇哇嗚嗚地假裝開飛機,而小姑從來不阻止,只是在旁邊笑。好在我小姑父疼我,偷偷摸摸地抱著我飛了一次,要知道我那時已經是很重的大姐姐了,雖然非常不好意思,但我還是超級開心。
我媽曾經告訴我,我其實有兩個姑父,第一個姑父在我出生時送了我一對金鈴鐺,我還戴過幾個月。可我不記得那對鈴鐺,也不記得那個人,我只記得現在這個雷哥姑父,我每次叫他雷哥他都應,都不生氣。直到那年他和我小姑辦喜酒,在特別大的一個酒店,擺了幾十張圓桌。我和胡天昊當了一天花童,又被我小舅推著上臺問他討喜糖。
雷哥還沒喝酒呢,臉上就已經紅彤彤的,他蹲下身子跟我說話的樣子我記得一清二楚——他笑得嘴巴都咧開了:“要叫小姑父才有糖吃。”
我多聰明啊,立馬改口,還說了媽媽教我的喜慶話:“祝小姑和小姑父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胡天昊這個笨蛋喜歡學我:“我也要祝小姑和小姑父。”
我糾正他:“你要叫小姨和小姨父。”
臺下的人都笑,我看見他媽媽也就是我的清娟姨也在笑。那天我走了很多路,很累,但和小姑拍了好多錄像,照了很多照片,吃了好多好吃的,所以也很開心。
這些開心都被保存在小姑家的抽屜里和我的肚子里,所以永遠也不會丟。我希望我的小姑是世界上最開心的小姑,那樣,小姑父就會是最開心的小姑父,小鬼就會是最開心的小鬼。
當然了,如果我能早點換完牙,而小鬼沒有把我藏在奶奶家的糖果獨吞,那我也會是世界上最開心的羅小雨。
番外二:日日是好日
徐琳琳知道羅慧要轉去兒科時覺得很不可思議,她以為按羅慧的性子不是在急診待到退休,就是去腫瘤心內或者骨科等收入更高的科室:“你想想清楚,轉過去不一定比你現在更好。”
羅慧想得很清楚。和雷明結婚后,她甚至打算過回嵐山縣的醫院當護士,畢竟生活條件改善,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回條件差的地方做一點專業的貢獻。然而雷明不客氣地反對她的想法,一來她不是什么名醫圣手,即便有貢獻也有限,二來雖然迅川廠區在近郊,離嵐山縣不遠,但兩人要因此異地,他絕對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