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談戀愛說得像是罪過。”陳清峰皺眉,“難道你后悔了?”
“我不知道。”羅慧掩面。
“能跨過去的。”陳清峰沒想到她的思緒如此紛亂,“你別給自己加太多擔(dān)子,也別再去想如果,我們想想以后,想想要是雷明回來,我們該怎么安慰他。”
“安慰有用嗎?”
“有。”
他答得快,快得讓羅慧心安。她艱難地扯扯嘴角:“謝謝你,清峰哥。”
清峰沒答,目光在她清秀的臉上逡巡,他覺得雷明很幸運(yùn),如此粗魯、孤僻、難以馴服,卻能被羅慧深刻地喜歡。
夜色漸深,火車停靠入站,陳清峰調(diào)整姿勢,往她那邊擠了擠,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冰涼加靜電,讓他的心輕輕顫了下。
他看出她的失神:“你在想什么?”
羅慧在想:“我做過很多夢,但夢和現(xiàn)實(shí)不一樣。夢里勞有所獲,現(xiàn)實(shí)卻求而不得。越想求富貴,越不得富貴,越想求圓滿,越不得圓滿……”她的聲音愴然低柔,“大概是我太貪心了吧。”
陳清峰看著她微亂的鬢角、白皙而脆弱的臉龐,第一次明確感到自己被她深深吸引。
他靠在座椅上閉了閉眼睛,突然很想擁抱她。
他原應(yīng)比雷明更早地?fù)肀皇菃幔?/p>
原來,貪心的一直都是他。
雷明戴著黑白布條回了學(xué)校,旁邊人一看就知道他家里發(fā)生了什么。沒有人冒著風(fēng)險來打聽,也就沒有多余的關(guān)心。班主任知道原委,見他面容消瘦,臉頰上的肉竟夸張地凹陷進(jìn)去,便跟任課老師打好招呼,沒在課上找他的麻煩。
再過兩周就是期末,學(xué)生們一半擔(dān)心考試,一半期待放假,又因?yàn)檫€有半年就要高考,擔(dān)心和期待都變得具體而割裂。這天晚上,班主任照例去宿舍檢查紀(jì)律,卻見漆黑的走廊上有個人影。
他走過去:“怎么不睡?”
雷明聲音還是啞著:“睡不著。”
“出去打工能睡,在學(xué)校反而睡不著了?別拿老師當(dāng)傻子,你以為睜只眼閉只眼是對你好,不管你我反倒輕松。”班主任敲了一排房門,等里面的聲音靜下來,才輕聲開口,“人活一世,多的是逆水行舟。”
“老師。”
“通校的學(xué)生多了,宿舍就空了,沒朋友也沒對頭。”老師拍拍他的肩膀,“進(jìn)去睡吧,你還年輕,頭頂?shù)奶焖幌聛怼!?/p>
雷明縮進(jìn)簡陋而shi冷的被窩,第一次凍得牙根打顫。他手腳僵硬,強(qiáng)迫自己睡去,想夢到奶奶卻只夢到羅慧。
他夢到她在操場上跑步,瓦藍(lán)瓦藍(lán)的天空下,她穿著灰布短袖,不知疲倦地跑過一圈又一圈。他站在旁邊看,然后越走越近,近到他一伸手就能觸碰到她的胳膊。原來他也在跑,這讓他松了口氣,而當(dāng)他伸手,落入掌中的是她泫然欲泣的臉。
她沉默地哭,哭得他心癢、心疼,于黑暗中睜眼,才恍覺夢中的淚水沾shi了枕邊。
他坐起身,思索許久,沒有再睡。第二天起床,他去食堂吃了這些天以來第一頓飽飯。
“不是說歇一陣嗎?”
“不歇了。”晚上,雷明又去修車鋪,決定讓自己忙碌起來,不然那些趁空鉆進(jìn)的思念和悲痛要把他逼瘋,“過年我來看店。”
“這么快改主意了。”老板想起他那天來找自己結(jié)錢的急切,“緩過來就好,放心,我不會虧待你。”
約定完畢,雷明覺得自己像撐船人手里的竹竿一樣探到了水底,而水底回以他同等力道的支撐。他恢復(fù)他的胃口和作息,像自行車的鏈條合上齒輪,腳踏帶動鏈條,車輪便慢慢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