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嚇得面色煞白,回頭先看他一眼,確認老板沒什么大礙之后,便忍不住探出肩膀沖那人大叫:“大姐,你亂跑什么呀!撞到你怎么辦!”
“不、不好意思,我想趕公交車……”對方顯然也嚇得不輕,聲音打著顫,不住地鞠躬道歉。聞人律的煙都甩掉了,腦袋也撞到前座,碰得有點兒疼。他煩躁地揉著額頭,伸手拍拍駕駛座:“行了,沒撞到人就好,走吧。”
“……下次小心點兒啊!”心有余悸地最后罵一聲,司機后怕地坐回來,剛準備發動車子,聞人律不經意間往窗外一瞥,正看見那個莽撞的阿姨抬起頭來,在明亮的路燈下露出了一張熟悉的臉。
“敏姨!”他不禁愕然低喊出聲,趕忙欺到窗邊伸手攔她:“敏姨,怎么是你!”
對方茫然地停下腳步望向他,在經過短暫的辨認之后,這個略顯蒼老的五十七歲阿姨露出了驚喜的神情:“律少爺!……真是你啊,你都長這么大啦!”
胎夢
打開門將敏姨接上車,聞人律退開……
打開門將敏姨接上車,聞人律退開一個身位讓她坐下,先仔細打量了一番她與往日大相徑庭的容顏,這才問:“敏姨,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
車子平穩地朝望海路行駛著,暌違十年的主仆二人聊起近年的經歷,一個輕描淡寫,一個惜字如金。敏姨淺笑著說:“……我回去之后,照顧婆婆,伺候老公,日子也就那樣吧。存下來的錢我放在夏管家那里,只帶了一萬多回去。老公花完了,又問我要,我說沒有,他不信,又打又罵……直到搶走我銀行卡查了余額,他才罷休?!?/p>
“后來呢?”聞人律問。
“后來沒兩年,我婆婆就病死了;又過了一年,老公跟同族兄弟一起去工地做事,從腳手架上摔下來,也走了。大伯哥說我只生了個女兒,又不是a,沒資格繼承房子和地,把我趕了出來。不過說實話,那種烏煙瘴氣的地方,我才不想待呢。我轉頭問夏管家取了錢,去投奔女兒,幫她帶了三年小孩。前幾年小孩上幼兒園了,學費挺貴,我就尋思著出來找點兒事做,貼補一下她。”
“這么說,你來申城有四年了?”
“其實是三年。第一年我還是在女兒那邊市里找事做,后來聽人說申城的活兒多,酬勞又高,我才過來的。”說到這兒,敏姨真情實意地笑了起來,眼尾拉扯出許多魚尾紋:“一開始我還擔心這邊不好做呢,沒想到第一年就忙得我團團轉,活多得做不過來!申城的年輕人呀,都不喜歡做家務的,我就幫他們打掃衛生、做做飯,單做鐘點工就賺了不少錢?,F在做了三年,積攢了一些老客戶,還交了不少朋友。今天我趕著回去,就是要跟街坊們吃餃子呢。”
“是嗎,那挺好的?!彪y纏的婆婆和煩人的老公都死了,現在有錢賺,又有好友,難怪敏姨開朗了不少。想到這兒,聞人律不禁有些意動:既然敏姨在申城,不如邀她來家里做住家阿姨……這時,敏姨在邊上好奇地問他:“少爺你呢?你怎么來申城了。”
“想開個新公司,這邊創業環境好,就過來了?!惫ぷ魃系氖?,聞人律向來言簡意賅,對旁人并不多言。敏姨猶豫地“哦”一聲,沉默幾秒,又忍不住問:“……你不繼承老爺的公司嗎?”
繼承?聞人律不屑一顧地笑笑,輕描淡寫道:“不想跟他牽扯太多?!?/p>
聞言,敏姨好像松了口氣,放心地笑起來:“也好。老爺他太專制了,他一回家呀,我們連大氣都不敢出……你離開他,凡事才能自己做主,不受他管束?!?/p>
想不到他們也是如此想法,聞人律頗為意外地看敏姨一眼,這次的笑容真切了許多:“敏姨,我現在養狗了,一只大狗,站起來有一人高。”
“真的啊?”敏姨驚喜地叫起來,顯然也很為他高興:“少爺,你十四歲的愿望,現在終于實現啦!”
“是?!贝丝虤夥杖谇ⅲ瑫r機上佳,聞人律斟酌了兩秒,開口道:“敏姨,既然你也在申城,不如來我家當住家阿姨吧?我開的工資絕不會比你現在賺的少,你只照顧我的話,工作也會輕松很多。而且我家里沒有別人,只有一只狗狗,你會很自在的。”
這樣的條件不可謂不誘人,敏姨聽了,眼神明顯很是心動。但她猶豫半晌,還是歉意地搖了搖頭:“少爺,我知道你大方,給我的報酬肯定很豐厚。不過我現在過得挺好的,街坊熱鬧,雇主體貼,又很依賴我……這不,有個姑娘燉了羊肉,叫我明早去打掃衛生時,順便拿一碗走呢。他們都把我當親人了,一時半會兒離不開的。”
“……是嗎?!闭Z氣黯淡下來,聞人律垂下眼簾,屬于成年人的面容中混入一絲少年般的不甘:“我也不急于這一時,敏姨你再考慮考慮吧。哪天改主意了,就給我打電話?!眴査耸謾C,把自己的號碼輸進去,此時望海路到了,敏姨歉意地應了聲“好”,隨即不舍地打開門下了車,道別離去。
望著她略微發福的矮小背影,聞人律的視線漸漸沒了焦距,思緒中混入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
……明明第一個把你當親人的是我。他這樣想。
半晌,他回過神,視線又變得冷靜清明,望向前方的司機:“走吧,送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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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聞人律做了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