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十三年九月二十八,塞北的秋陽格外刺眼,將開平衛的城墻照得泛白。也先率領的一萬精騎如鬼魅般出現在地平線上,馬蹄踏過草原的聲響被風掩蓋,直到黑旗上的狼頭圖騰逼近城池,守軍才驚覺敵軍已至。瓦剌大軍的隊列里,攻城車的木輪碾過碎石,簡易投石機的臂桿高高揚起,顯然是做足了攻堅的準備。
開平衛指揮使杜本青站在城頭,望著遠處塵煙中的瓦剌鐵騎,眉頭緊鎖。他比誰都清楚,開平衛的城墻雖堅固,但瓦剌帶來的攻城器械足以造成重創,若陷入攻防拉鋸,守軍遲早會耗盡銳氣。“傳我將令,全軍出城列陣!”他猛地拔出腰間佩刀,指向城外五里的開闊地,“就在那里,把他們擋回去!”
一萬五千名守軍迅速集結,甲胄的碰撞聲、兵器的摩擦聲交織成戰陣的序曲。杜本青絕非周宏那般輕率之人,出城作戰的每一步都經過精密盤算:他在大軍兩側各布置了一千長矛兵,長矛如林般斜指天空,形成兩道堅不可摧的側翼屏障,專門防備瓦剌騎兵慣用的側翼突襲;正面戰場則擺開“品字陣”——三千步卒組成的前鋒陣居中,盾兵在前結成鐵壁,長矛兵藏于盾后,火槍兵與弓箭手穿插其間,形成遠中近三層打擊網;而炮兵則被安置在“品”字后方的兩個“口”形陣中央,佛郎機炮的炮口已校準前方,只待敵軍進入射程。
也先見明軍主動出城,先是一愣,隨即露出冷笑:“這漢人將領竟如此狂妄,敢在曠野與我鐵騎對決?”他揮下馬鞭,“沖陣!”瓦剌騎兵如潮水般發起第一波沖鋒,馬蹄掀起的塵土遮天蔽日,彎刀在陽光下劃出銀亮的弧線,直撲明軍前鋒。
“放箭!”杜本青站在中軍高臺上,令旗一揮。明軍陣中瞬間箭如飛蝗,“一窩蜂”火箭帶著尖嘯升空,數百支火箭拖著火尾撞入瓦剌騎陣,戰馬受驚狂嘶,沖鋒的陣型頓時亂了套。僥幸沖到陣前的騎兵,又被盾兵與長矛兵組成的鐵壁擋住,長矛從盾縫中刺出,不斷將騎士挑落馬下。《宣府鎮志》中記載:“瓦剌三次沖陣,皆被一窩蜂火箭打退。沖到近前又被軍陣抵擋,戰場積尸如丘。”三波沖鋒過后,開闊地上已堆滿瓦剌士兵的尸體,戰馬的悲鳴與傷兵的哀嚎此起彼伏。
也先坐在馬上,看著陣前堆積的尸山,驚得目瞪口呆。他從未想過,明軍竟能在曠野中爆發出如此強悍的戰斗力,那嚴絲合縫的陣型、精準的火力打擊,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拿填壕車來!”他咬牙下令,不肯認輸。
瓦剌士兵推出十輛填壕車,車身上竟掛著從漢墓盜來的“四神紋”帛畫,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的圖案在風中飄動,他們試圖用這詭異的方式祈求神明庇佑,沖過明軍陣前的戰壕。
“毒火飛炮,準備!”杜本青早有準備。明軍炮兵迅速裝填彈藥,炮口對準緩緩推進的填壕車。“放!”隨著令下,數發“毒火飛炮”呼嘯而出,在瓦剌陣中炸開。炮彈內的石灰粉瞬間彌漫開來,形成一片白茫茫的煙霧。瓦剌士兵吸入石灰粉,喉嚨與眼睛立刻傳來灼燒般的劇痛,有人忍不住用手去抓撓面皮,很快便抓得滿臉是血,模樣猙獰如地獄惡鬼。
填壕車的推進徹底停滯,瓦剌士兵在石灰煙霧中亂作一團,咳嗽聲、慘叫聲不絕于耳。也先看著麾下士兵在白煙中掙扎,終于意識到這場戰斗已無勝算。明軍的陣型紋絲不動,炮兵仍在裝填炮彈,而自己的鐵騎卻連對方的陣線都無法突破。
“撤!退后十里!”也先狠狠勒住馬韁,語氣中帶著不甘與挫敗。瓦剌大軍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滿地的尸體與廢棄的器械。杜本青站在高臺上,望著敵軍遠去的背影,并未下令追擊——他知道,守住陣地便是勝利。
夕陽西下時,開平衛的陣前安靜下來,只有風吹過尸山的嗚咽聲。杜本青擦拭著佩刀上的血漬,目光落在遠處瓦剌扎營的炊煙上。這場勝利雖未全殲敵軍,卻打破了瓦剌鐵騎不可戰勝的神話,更證明了明軍只要指揮得當、陣型嚴明,足以在曠野中與強敵抗衡。而也先在十里外的營寨中,望著開平衛的方向,第一次對南下的野心產生了動搖——他終于明白,大明的疆土上,從不缺杜本青這樣智勇雙全的守護者。
也先在開平衛的突襲,本帶著幾分試探虛實的盲目性,卻沒料到在大明朝堂掀起了驚濤駭浪。武英殿內的朝會氣氛凝重如鉛,百官們圍著地圖爭執不休,連梁柱間的宮燈都仿佛被爭論聲震得搖晃。
垂垂老矣的金幼孜拄著拐杖,猛地頓在金磚地上,發出“咚”的悶響。這位歷經永樂、洪熙兩朝的老臣,此刻紅著眼眶高聲疾呼:“也先這是聲東擊西,陜甘危矣!”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唾沫星子濺在身前的案幾上,“博羅納哈勒在涼州屠城,絕非偶然!他們是想從西北撕開缺口,一路殺入川蜀,斷我大明的糧道啊!”
金幼孜顫抖著手指指向地圖上的陜甘地區,那里的烽火標記密密麻麻。“至于也先在開平衛的攻擊,不過是虛張聲勢!”他越說越激動,拐杖幾乎要戳穿地圖,“他就是要恐嚇我們,讓朝廷不敢發兵援救陜甘,只能把兵力死死困在京畿,等我們反應過來,西北早就成了瓦剌的天下!”
這番分析條理清晰,句句切中眼下的戰局——涼州衛的慘敗猶在眼前,陜甘兵力空虛是不爭的事實。不少老臣紛紛點頭附和,連素來穩重的“三楊”之一楊溥都沉聲道:“金大人所言極是。瓦剌騎兵雖悍勇,卻未必有直逼京師的底氣。川蜀乃天府之國,若被占據,后果不堪設想。”一時間,殿內支持“馳援陜甘”的呼聲壓過了其他議論。
“不然!”一聲怒喝打斷了眾人的附和,楊士奇猛地一拍案幾,案上的茶杯都被震得跳起。這位內閣首輔神情嚴肅,目光如炬般掃過殿內百官:“諸位只知陜甘危急,卻忘了開平衛的分量!”他大步走到地圖前,手指重重點在開平衛的位置,“這里是京師門戶,太宗皇帝五征漠北,皆是由此出兵!也先選擇在此處動手,絕非恐嚇那么簡單,他是在試探京畿防衛的虛實!”
楊榮緊接著起身附和,他將奏折重重拍在案上,語氣沉痛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我認可士奇兄的看法!瓦剌最依仗的就是騎兵的高機動性,一旦讓他們突破開平,攻入宣府,最快兩日便能兵臨北京城下!”他故意頓了頓,目光掃過面面相覷的百官,聲音陡然拔高,“到那時,敵人的刀都架在脖子上了,我請問諸位——是戰?是降?還是學南宋那般,遷都南京,把祖宗的江山拱手讓人?”
“遷都”二字像塊巨石砸進人群,殿內瞬間安靜下來。靖難之役后,北京早已是大明的根基,遷都南京意味著放棄北方半壁江山,這個提議刺痛了所有大臣的神經。楊士奇趁熱打鐵:“陜甘固然要救,但京師安危才是根本!若京師失守,整個北方都會淪陷,到時候就算保住川蜀,又能支撐多久?”
兩派爭執不下,金幼孜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楊士奇怒斥:“你們這是舍本逐末!陜甘一失,糧草斷絕,京師遲早也是死路一條!”楊榮立刻反駁:“京師若破,國本動搖,陜甘再固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