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響,都煦亦步亦趨地跟著望舒走出校門。人影幢幢中,就像兩個普通得不起眼的女孩子。
“這邊?!蓖鎺еJ出人流,走向校門正對著的馬路。
都煦尚且有些茫然。然后,她就看到一輛黑色的轎車,正靜靜地蟄伏在路燈照不到的陰影里。車身線條流暢,被洗護(hù)得锃亮,與周圍破舊的三輪車、自行車格格不入。
一個穿著深色便服、低眉順眼的看起來像是司機(jī)的女人早已站在車旁,看到望舒,微微躬身拉開了后座車門。
她看著這輛光可鑒人的車,又看看身邊神情自然的望舒,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差距感無措地錮住她的腳步。她早該想到的,從望舒的談吐、見識、衣著…只是沒想到,差距會如此具象化,像一道刺目的鴻溝橫亙在眼前。
“上車吧。”望舒輕聲說,察覺到她的僵硬,輕輕推了推她的背。
都煦幾乎是同手同腳地坐了進(jìn)去。車內(nèi)空間寬敞,座椅柔軟,彌漫著一種皮革和淡淡香氛混合的氣息。
她局促地坐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眼睛盯著自己的皮鞋尖,不敢亂看。
車子平穩(wěn)啟動,駛離了喧鬧的鎮(zhèn)中心,向著小鎮(zhèn)邊緣的方向開去。窗外燈火漸漸闌珊,夜色越來越濃。
“我…會不會太打擾了?”都煦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模糊樹影,終于忍不住。心里的不安像藤蔓一樣瘋長。
她要去的楚望舒的家,一個擁有專車接送的家…那會是什么樣子?而自己的這副行頭,和這個破舊的背包…
“別瞎想。”望舒的手覆上她放在膝蓋上、緊張得攥成拳的手,掌心溫?zé)岫辛Γ凹依锲綍r就我和幾個幫忙的阿姨在,很安靜。你就當(dāng)是自己家,好好休息。”她頓了頓,語氣帶著安撫,“沒人會嫌棄你。是我邀請你去的。”
都煦緊繃的神經(jīng)被望舒掌心的溫度熨平了一些,但那份沉重的不安感并未完全消散。她點(diǎn)點(diǎn)頭,不再說話,只是任由望舒握著她的手。
車子開了不短的時間,駛離了平坦的公路,開始沿著一條坡度平緩、旁道林木愈發(fā)蓊郁的盤山道向上行駛??諝馑坪跻沧兊酶永滟齭hi潤,攜著厚重山霧繞上眼前。
終于,在一扇巨大的黑沉沉的雕花鐵門前,轎車緩步慢下。門無聲地向內(nèi)滑開。駛?cè)?,沿著一條筆直的林蔭道繼續(xù)前行。
都煦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車窗外的景象吸引。
林蔭道的盡頭,一片豁然開朗的空地中央,矗立著一座碩大無朋、輪廓分明的巨型建筑。
她看出那是一座舊式的莊園,精致得同書中插圖無異。
深灰色的石墻在夜色中顯得典雅緘默,爬滿了深綠枯黃的藤蔓。建筑主體是幾層樓高,有著陡峭的坡屋頂和許多高聳的、形狀各異的窗戶,大部分都黑著的洋樓。
建筑向兩側(cè)延伸出漫長的翼樓,圍合出一個巨大的、在夜色中顯得幽深空寂的前庭。幾盞昏黃的老式壁燈嵌在石墻上,勉強(qiáng)勾勒出建筑的輪廓,投下長長的、搖曳的影子,反而更添幾分陰森古老的氣息。
整座莊園像一頭沉睡在濃林山麓的西方巨獸,帶著一種歷經(jīng)滄桑的威嚴(yán)和揮之不去的陳舊感,與周圍的山林夜霧幾乎融為一體。
都煦屏住了呼吸,瞳孔不由放大。即使視線模糊,也足以感受到那種撲面而來的、令人窒息的宏偉和壓迫感。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房子。這較她想象中的“家”,以及她那個可憐的小格子間,簡直是天壤之別。
“這…這是你家?”帶著疲于修飾的震悚和畏縮。
“嗯。”望舒平靜地點(diǎn)點(diǎn)頭,似乎習(xí)以為常。但都煦能感覺到她握著自己的手微微收緊了些,“祖上留下的老房子,很有些年頭了。聽說是我老太爺那輩的事了。一個外國來的,好像惹了很大的麻煩,帶著很多錢意外逃難到這里,愛上當(dāng)?shù)匾粋€地主的女兒后,就在此處扎根了。后來…家族為了尋求更多的財富,慢慢開始往沿海大城市搬,這里就空置了,不過一直有派人來維護(hù)修繕。”
“難怪你的頭發(fā)看起來有點(diǎn)卷,而且有點(diǎn)黃…原來是這樣。”都煦說著湊過去仔細(xì)打量望舒的容貌,確乎有那么一點(diǎn)的異色。
望舒被她看得心里發(fā)毛,還是勉勵一笑,然后推開她的腦袋,“都多少代了…如今家里只有少數(shù)人遺傳了些特征。說起來好笑,在知曉這個故事前,我甚至以為我是得了什么病,才和別的孩子有點(diǎn)不一樣;但現(xiàn)在,我也并不以此為榮…”
“為什么?”
“你猜猜?”
車子穩(wěn)穩(wěn)停在主樓前寬闊的石階下。司機(jī)下車,為她們打開車門。
都煦懵懵懂懂地被望舒牽著下車。山間夜風(fēng)最為料峭,吹拂著她滾燙的額頭,卻吹不散她心頭的震撼和驟然升起的巨大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