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下去有什么特別的理由嗎?◎
黑儀總是能夠想起來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不堪重負的長姐奔潰大哭,不停重復著「對不起」和「我不想死」,彼時她因一系列的治療已經形銷骨立,五官之間沒有往日的秀氣靈動,憔悴和疲倦瘋狂堆積。
盡管她下意識地否認屏蔽了這件事,但并不妨礙它的真實性。
月島八鳥并非向來樂觀和強大,在等待移植心臟的那段時間,她強撐著堅不可摧的外殼,在家人都不知道的地方獨自經歷了生離死別和惶恐不安。
那天黑儀被月島川光攬著肩帶了出去,留千繪安撫八鳥。
黑儀在沉默中吃飯洗澡,睡得很疲倦。醒來后并沒有忘記這件事,但八鳥再沒有表現出那般脆弱的姿態。在每次見面時要求黑儀推她去小花園內曬曬太陽,講很多黑儀自己都沒注意到的或是根本沒有記憶的事情。黑儀看不懂八鳥的目光,也聽出她話中的深意。
在八鳥像是有魔力的話下她開始苛苦的復健,摒棄那些中傷的言語,她能從宮城去到東京的機會并不多,每次見到都是并不相同的模樣。但逐漸好轉的身體情況和八鳥溫柔恬淡的笑容之下,黑儀心中的焦躁和恐慌慢慢淡去。
人的悲歡并不相通,八鳥身上的痛苦她并無法完全理解,只知道平常溫柔的姐姐在那段時間總是過于嚴苛地去要求她。最后四次見面對她們來說并不愉快,前一次她們難得有了爭吵。但并不歇斯底里,八鳥無法大聲說話,一激動就滿臉漲紅地直喘氣。
黑儀從來沒見過她這個樣子。
原本的八鳥不是這樣的,原來的八鳥,在痛苦漫長的訓練過后還能喘著氣朝她笑得燦爛溫柔,她從前的臉色從來不蒼白,眼中都是流光溢彩。
第二次見時,八鳥已經轉入單獨的重癥監護室,渾身插滿管子,靠著呼吸機維持生命,看起來猙獰又恐怖。
月島黑儀有些茫然地坐在床邊看了她一會,而后離開。
第三次她到時八鳥沒有醒,她摸了摸八鳥的手,是冰涼的。
挨著的椅面也很冰涼,順著腿根緩慢擴散到四肢百骸,慢慢讓身體沉重起來。那天下著小雨,腳踝處細細密密的痛感也隨之鮮明起來,拉下口罩透氣,灌入鼻腔的卻是刺鼻消毒水的氣味。
第四次她沒有再進去,隔著玻璃墻面看八鳥,只覺得要邁入那間房間的雙腿灌鉛般額外沉重。
黑儀對復健的態度很積極,很快就恢復到了從前的狀態,被告知徹底恢復的那天晚上,她輾轉難眠,興奮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對短時間內現實的茫然。伸手摸到那條傷疤,才勉強覺得踏實許多。
一面玻璃墻,曾經是她和生死離別最近的距離。
最后月島黑儀沒有和月島八鳥說最后一句話,也并非釋懷和解后坦坦蕩蕩的離別。
她知道八鳥不會怪她,她也知道姐妹兩人互相深愛,但心中仍然是落了空。
彼時醫生辦公室外的月島黑儀再一次深刻地回憶起月島八鳥那一句她不想死。她因為病痛而苦苦輾轉反側的時候在想什么?最后那個晚上她安靜離別的時候又在想些什么?
她恨嗎?不甘心嗎?后悔嗎?
她掙扎過嗎?是在伸向按鈴的中途垂下來的手,還是在夢中安然離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