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店主姐姐發了微信,訂好樓頂的位置。又告訴飛哥今天不用來,我親戚來看我,長輩多抽煙不太方便。飛哥說行。他要是知道我帶同桌去小木屋了,絕對要氣,因為每次他倆要去吃我都嫌麻煩,只讓點外賣。
這城市小,不太堵車,很快就到了。在路上的時候我把手機遞給他,跟他說可以先點,這樣到了就不用等上菜了。他點了一個水果披薩,一杯果汁。我點了牛油果鮭魚拌飯和一份楊枝甘露、兩份泡魯達,這家泡魯達還會放兩個香草冰淇淋球。路上我問他吃過泡魯達嗎?他說沒有。我說以后可以去版納,那邊傣味很好吃,也有泡魯達,不過我第一次吃泡魯達,是小時候去省會玩,表哥帶我在西餐廳點的,可大一杯了,吃一次就愛上。我點了兩份,待會兒你嘗嘗。他點點頭。
快吃完飯的時候我問他待會兒想不想去哪玩,不過我們這邊好像也沒什么好玩的。他說吃完回去吧,我說不行,出都出來了,晚點再回,我帶你去玩雪吧。
市區沒下雪,不過外山是肯定有雪的。近幾年修的新路通了,一個半小時的車程縮短到半個小時。
我們打車去的,路上他問我傷口還疼不疼。我說其實沒那么嚴重,我這也不是車撞的。他點點頭,說能看出來。我說能看出來那你怎么不問?他說,
“我不想你再去想那些。”
我說,
“以前是覺得很痛苦,想不明白我爸為什么要這樣對我,但現在不痛苦了,因為已經對他徹底死心了。哦對了,我爸媽也離婚了,只不過我前幾天才知道。”
“嗯。你爸,是個什么樣的人?”
這個問題不難回答,
“其實我們相處的時間很少,但小時候,也不能說小時候,直到現在吧,他也經常打我,只不過小時候打得勤奮點。要想正確評價他,必須把事業和家庭拆開來說,從事業角度,他無疑是成功的。他小時候因為家里成分不好,沒能讀高中,只讀到初二。后來高考恢復了,他也報名了,他那些讀過高中的同學還來嘲諷,說你要是能考上我拿手掌心煎魚給你吃。魚是沒吃上,不過他真的考上了,在樂峰那邊讀的師范學院。畢業以后,在我們這邊二中教高中語文。后來因為和學校教學理念不同,94年出來,轉行當律師了。”
“他主攻刑辯,接過不少大案,現在在我們這里已經算是很有名了。他很聰明,也算,有點天賦吧?聽說他教書也教得不錯。以前我問過我媽,她到底看上他什么?我媽說他倆是在舞廳跳舞認識的,九十年代末的那種舞廳你能想象嗎?老一輩的迪斯科啊,迪斯科。后來在外面吃飯的時候,他們又遇到幾次,那時候我媽還沒做婚慶,開了當地一家很前衛的酒樓。他們聊天的時候,我爸會給她講課,我媽讀書少,一直覺得遺憾。他給她講了《一碗陽春面》,講完以后,她就感覺自己愛上他了。其實我很小的時候,我爸也給我講過一篇,《橘子洲頭》,他能從考試重點講到生態保護,注重培養學生們的發散性思維。”
“我一直覺得,如果他能對我好點,好個一星半點,不要總是因為一些小事就打我,也許我會很崇拜他的。但我真的崇拜不了,本來我有起床氣,每天上幼兒園都要哭。有次我媽不在,換他送我,我哭著刷牙,他一巴掌把我鼻血都打出來了,我就沒有起床氣了。諸如此類的還有很多,比方說我初二的時候,那一年他好像是剛換了律所,自己出來單干,不當副主任當主任了,也不知道是事務所租金太貴了還是有其他人給他使絆子,他那段時間打我打太多、太重了。”
“嗯,你恨他嗎?”
“如果恨,是對自己的生命感到懊悔,那么我是恨的。你知道心理學上的‘踢貓效應’嗎?”
“那是什么?”
“嗯簡單來說,就是一個家庭里,丈夫因為工作受氣,回家后與妻子吵架。妻子因為吵架受了委屈,拿孩子撒氣。孩子被無端打罵后,撿到一只小貓,就會一腳把那只小貓踢開。就是這樣的一個效應。其實我知道我媽很愛我,她只是很多時候,沒能站在我這邊,維護我。”
“你會,踢貓嗎?”
我笑著搖搖頭,說我不會。然后把手表底下的那個小皮筋拉出來,彈了自己一下,說,
“這,就是我的貓。”
我聽著歌,車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司機師傅把車停到景區門口,就讓我們下車了。我帶著他買了兩張票,我說別走吊橋,走山上這邊,打雪仗。
“你以前見過雪嗎?”
“見過,但是沒有那么厚。”
“這邊冬天,幾乎每年都下,能堆到小腿。初中的時候學校小花園的灌木叢,那葉子上會結冰。可以取下一片完整的,然后你知道該怎么辦嗎?”
“怎么辦?”
“然后就該拉開朋友的后衣領,從他脖子上順著丟下去。那小冰片可薄了,順利的話,你就能帶給你的朋友德芙一般絲滑的體驗。”
他笑了,
“幼稚。”
我蹲下身,搓了兩個不團的雪團,搓好以后就往他身上扔。他立刻反擊,我左手還沒拆線,搓得慢,他一個雪球打過來把我墨鏡砸掉了。我坐在地上說不玩了不玩了,你欺負傷員,他走過來伸手拉我,我向后一個用力把他也給拉到地上。
我躺在雪地上笑了一會兒,對他說,其實這邊夏天來會更好,可以露營,看星星。我問他,以后我考了駕照,我載你,你會來嗎?他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