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沈灼懷也并未立刻回應司若的話,而是若有所思地盯著那些狺人飛速動著的嘴皮子:“……我大概、能聽懂一些。他們的話,有些像從前我在……學過的一種方言。只是至多有個七八成相似。”
但有七八成相似,已足夠能對付他們如今的境遇了。
連蒙帶猜,沈灼懷與司若終于還原出了這送葬隊伍所遇到的事情。
原來,這棺木之中,是一具新娘的尸體。
新娘來自純狺人的家中。而純狺人與混血狺人,都算當地富戶。雖說狺人向來排外,但兩家素有人情往來,混血狺人也有一半狺人血統,兩家便早定了姻緣。今日,本是兩家結親的大好日子。
然而拜堂前不久,純狺人家中卻突然告知混血狺人家主,新娘口吐鮮血,暴病身亡,紅事當即成了白事。純狺人表示,要立即派人出殯,將女兒送往祖先懸棺之所安葬,加之女兒死相凄慘,也不好給未婚夫與親家看。混血狺人一家自然生疑,但也看在純狺人家主悲痛萬分的份上,同意了他的請求,一起送棺離開蒼川,算是好聚好散。
只是沒想到,半路上殺出來一個司若,硬生生看出棺內之人沒死不說,甚至還說棺中人可能是在經歷難產!
這讓本就心存疑惑的混血狺人更是生疑,與純狺人家商討開棺查驗,誰知遭到拒絕。
兩頭就這樣吵了起來。
司若也后知后覺自己先前有些莽撞:“竟是如此……早知我應先仔細詢問好緣由,再請求開棺的。現如今他們各執一詞,又鬧出新事……”他拍拍自己腦袋,“怕真要惹出麻煩來了。”
“車到山前必有路。”沈灼懷卻安慰他,“若里頭真有一對母子,才是大功一件。”
那兩邊狺人吵了好一會,卻如何都得不到一個調和,轉頭看到站在路邊的沈灼懷與司若,又想起他們來了。
“那兩個漢人!”后來的那身穿華服的混血狺人男子喊道,“你們過來!”他的官話顯然比之前的純狺人要流利許多,基本沒有什么口音,“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人到底死沒死!到底是怎么死的!”
純狺人冷哼一聲,也怒道:“還能有什么回事?!蒼木老頭,你們有漢人血統就信漢人的,我早就知道!我早勸家主不該會你們,哼,看現在!小姐的靈魂都要被你們驚擾!”
“赤禍小兒,你膽敢再叫老夫一句!”被叫做“蒼木老頭”的華服混血狺人氣道,“你不過是赤家一個管馬的,有什么資格和老夫這樣講話!”
眼看著兩邊又要劍拔弩張起來,司若開口了:“這棺中人究竟是活是死,開棺不就清楚了?”他轉向那狺人赤禍,目光清凌,沒有任何偏向,“我首先是個仵作,其次才是個漢人。我無法在沒見到尸首的情況下便分辨這人的死亡方式,更別說——”他瞥了赤禍一眼,“我說過,里頭或許是個活人。”
赤禍本就長著一對陰鷙的鷹眼,此刻不快,那雙眼睛里更是布滿了陰云,射向司若時,仿若有形的刀刃,恨不得將司若殺死。
沈灼懷適時向前一步,擋住了赤禍不懷好意的目光。他與赤禍對視,重若千鈞的威壓瞬間降臨,縱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異族人,在正面對上氣場全開的沈灼懷時,也不禁打了個冷顫,很快別過目光去。
沈灼懷微微抬眸:“沒錯。一切猜測,不過都是猜測罷了。這位……赤禍。你說里面是你家小姐,可我怎么卻覺得,你是恨不得你家小姐快些死呢?不然為何明知她有活下來的可能,卻執意不肯開棺?還是說……你在棺材里,藏了什么不可道人的東西?!”
赤禍瞬間炸了,“唰”的一下,腰間長刀出鞘,刀尖直指沈灼懷眉心!
只聽得刀刃破空,發出“咻咻”震響,但沈灼懷腳下紋絲不動,右手一個太極起勢,眾人再定睛,他修長的食指與中指已牢牢夾住了赤禍銳利得反耀日光的長刀,而赤禍寸進不得。
“你這樣急躁,我說的是錯是對?!”沈灼懷好笑地看著赤禍,淡淡道。
方才赤禍亂斬,他已在最快一刻察覺赤禍刀的運作軌跡,并將司若牢牢護在身后,不叫他被刀鋒所傷,這時,司若才可可愛愛地從沈灼懷身后探出一個腦袋來,又很快縮回去,非常放心地將前面的形式交給他,然后在后面叫道——
“你們已耽誤太多時間了,再耽誤個一兩株香,你們小姐的血都要流干了!”
赤禍吃癟,知曉自己武力不比眼前這個漢人青年,而狺人又最尚武力,他一個狺人武士,不可能因打不過一個年輕人,便呼朋喚友地上來群毆,這不但丟了自己的面子,更丟了整個狺人的面子,方怒哼一聲,抽回長刀。
沈灼懷沒有阻攔他,收回了手。
“你們阻礙我們出殯在先,還要開棺,漢人,不要太過分了!”但赤禍卻沒有就著沈灼懷的話頭繼續,而是避而談之。
就在這時,或許是他們停留此處實在久,又或許是兩隊狺人加上沈灼懷與司若鬧出來的動靜算不小,終于有人——有穿著官家服飾的人,從遠處來了。
來的似乎是兩個衙役,穿著藍黑二色的衙役袍子,頭戴一頂布帽,xiong前是慣例的“蒼”字繡花。他們都是漢人面孔,腰間拄著長長的水火棍——卻與其他地方不同。其他地方的衙役,都是佩刀的。兩人一前一后從遠處跑來,跑得有點上氣不接下氣,站定眼前就想開口叫罵,可定睛一看,除了沈灼懷與司若兩個漢人外,其余的卻都是狺人,又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