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沈灼懷不再鉆牛角尖,司若也放心許多。
但本已定好的行程,還是要完成的。
只是六丁村是個不大的村子,幾乎每一戶都相互認得。知道司若這是得了官位回來,不少如今司峪庭的學生父母都上門來想見一見有“經世之才”的年輕巡按使老爺。原本司若勉強能見一個兩個,可來的人多了,直把他逼得往沈灼懷身后躲——“你們要看看他去!他比我大兩歲,五品官!”
然后被糾纏的便成了沈灼懷,但糾纏他的,倒多是十里八方的媒婆。
惹得沈灼懷在屋內恨恨把司若蹂躪一遍,將他親得整個人都又紅又都羞:“我五品官?嗯?把我丟出去見媒人?諾生乖乖不要我了?”
司若一邊怕隔壁的司峪庭聽到什么不對勁的聲響,一邊招惹不住道:“我要你,我要還不成嗎!……沈灼懷,快停手……!”
最后這一場熱鬧還得是司峪庭出面阻攔,他在六丁村教書多年,自司若長大后也不收多少束脩1,權當為孩子們鋪路,在村中名望不低,他開口后,終于沒人再饒了司若與沈灼懷的清凈。
也是這樣,司若才能帶沈灼懷到處走走。
司若并不是在六丁村出生的,他是在更大一點的時候才和祖父來到的六丁村。
“我祖父剛回來的時候,是住在那個司家的。”司若和沈灼懷坐在一棵高大榕木之上,榕木枝條蜿蜒,根系發達,這是他小時候經常會呆的地方,司若低頭看著樹下來去的人群,“司家住在城里,我祖父帶著我娘回鄉時,他們還給了個小屋子住。可我爹病花光了家中所有積蓄,我娘生我難產,祖父去求他們,卻被他們趕出家門,說是死人會污了門楣……”
司若垂下腦袋,腿一擺一擺,他自認不是會純著眼于過去的人,可他的出生,還是叫他家中驟變。司若小時候也無數次想過,若是沒有他,或是生出來的不是他,那他娘是不是就不會死?或者更好一些,他爹都不會死?
聽著司若語氣低落下去,沈灼懷看著他低垂臉龐,伸出手去揉了揉他的腦袋:“你還說我想多,你自己不也是想太多?”沈灼懷自嘲笑了笑,“這一切歸根到底不還是因為我,若不是祖父接生了我,摻和進這樣一個事情里,他也不會回鄉。你若怪便怪我好了。”
“不!”司若沒料到自己一番訴苦卻又叫沈灼懷開始自責,抬眸搖頭,一腦袋撞進沈灼懷懷里,“不應該這么想是對的,這既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或許有些事情就是注定了的。”
司若像個小獸一般撞入沈灼懷懷中,沈灼懷險些沒坐穩,被他從枝干上撞下去,他驟然失笑,將司若抱緊入懷:“對,我們乖乖說得都對。”
“我在城里住到似乎是三四歲,后來便隨著祖父回六丁村了。但是六丁村沒有學堂,祖父又只得去求司家讓我入司家家學。其實……司家那些小孩很討厭我,請來的老師也也覺得我只是個野孩子,時常欺負我,罵我是不吉利的棺生子,嘲弄我是野孩子。但我知道祖父為我進學已經很不容易了,便勉強讀到考上童生。”司若是第一次將自己過去受欺辱的事情告訴另一個人,他聲音很輕,幾乎兩句話就將從前全部輕輕帶過,可沈灼懷卻知道,那時只是一個稚兒的司若,又如何是容易的呢?
他輕輕拂著司若的背,像是隔著時空安撫著過去那個沒人可傾訴的孩子一般,靜靜地,什么也沒有說,只是聽司若講。
“我知道那些人是欺我祖父無了官身,因而我也便暗暗下決心,一定要為祖父掙回這口氣不成。只是讀書一途,終究還是不適合我……”司若悶悶的聲音從沈灼懷xiong膛傳來,“其實和你走之前,我和祖父是吵過一架的,我和他講想放棄進舉,被他斥罵一頓,干脆那時你又出現,便就跟著你跑了。”
沈灼懷輕笑一聲:“這樣說祖父倒還算我們的媒人。”
然后就被司若抬手打了一下。
一只不怕人的白色圓鳥突然停在他們坐的這根枝干上,歪著腦袋看面前兩人,似乎覺著兩人像個巨大版的同類似的。司若從沈灼懷懷中抬起頭來,忍不住伸手去觸了一下——“咕啾!”鳥兒嚶嚀一聲,撲閃翅膀,在他指尖輕輕啄了一下,方又飛遠。
他眼眸微扇,比起那可愛白頭鳥,竟也是不遑多讓的靈動。
沈灼懷心下一動。
“若是我沒錯過你小時候該多好。”沈灼懷捏了捏拳,“我一定替你將那些討厭鬼都打跑。”
“你若是見我小時候,怕會討厭才是。”司若卻笑道,“我那時是個小古板,整日之乎者也,日日想要加官晉爵,為我祖父爭氣。”
“你為了別人的期待去求功望名,可我也知你對神所許的生活,無非在黃昏聽過白頭鳥于水邊長鳴而已。”沈灼懷卻淡淡道,“我只是很嫉妒,我嫉妒在我沒有見到你時你見過的任何人,交的任何朋友,經歷的任何事,你會不會也為他們而心神搖曳,心緒不寧,我為何無法獨占你以及你的過去。我會嫉妒得發瘋。我就是這樣一個小心眼的人。”
他按按司若眉心,忍不住將司若整個人捉進懷里,司若雖已及冠,比起沈灼懷來說,卻還是小小一只,行動起來也像只貓兒一般輕盈,他輕而易舉地便將司若捉為了自己的所有物:“……真想把你吃掉。”
“你真可怕。”司若雖這么說著,卻輕輕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