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若并未去過寂川,或者說,他對這大寧國大部分疆域之了解,皆來自于書本與各種口口相傳。但即便如此,他也知曉,寂川是這寧國之中,繁華程度僅次于京城的存在。
是沈家的寂川。
比起金川之辛辣,烏川之清淡,寂川就像是北地風雪中的一顆明珠。它沒有京城那樣天子腳下的凜然氣質,雖是世家管轄,但沈家卻給予了寂川百民最大的自由。勛貴與百姓同室而樂,是寂川常有的事情;而所謂士農工商之別,在寂川也似乎從不存在,哪怕最易被人看不起的農戶之子,也多少會有能夠受圣人之學的機會。
因此,寂川人多以自稱出身寂川為傲,哪怕出海的貨商,也首先會自稱自己來自寂川,后面才會加上“是寧國”。
寂川如此,自然不會不受皇室忌憚。只是沈家自早便是皇家最忠實的擁戴,又第一個交出軍權,除身居刑部外,一舉一動毫無逾矩,沈家先祖且對高祖有恩,幾代以來又素與皇家有姻親,便才有了如今寂川。
一個有放縱之樂,卻又無比平和的川府。
帶著沈氏家紋的巨大馬車平緩駛入城門,周遭百姓見此,竟紛紛停下手頭工作,駐足觀望。甚至有些喜歡湊熱鬧的,已經湊到了馬車邊邊,就想見見到底是哪位沈家人回寂川來。
司若趴在馬車的木窗邊緣,悄悄掀起一片簾子向外看,卻見到的是熱情又熱鬧的人群,嚇得趕緊“唰”一下拉回了簾子。
他轉頭去想與沈灼懷說寂川真與他從前想象的不一般,可回頭見到的,卻是眉目之間帶著化不去愁容的沈灼懷。
他竟是沒注意,自打入了城,沈灼懷便變成這副模樣。
司若輕輕扯扯他的手指:“很緊張?分明是我要見你家人,你卻擔心成這樣。你家里人又不是什么洪水猛獸……”
沈灼懷勉強扯了一下嘴角,微不可查地嘆了一聲:“的確不是洪水猛獸。只是與我而言……我去做那些本不該我做的事,還被賞賜了官位,便是對他們最大的忤逆了。”似乎是到了家,沈灼懷也沒有再一句話不說的意思,稍稍斟酌,倒也吐露了一些內心的真實想法,“在我們沈家,誰都能出仕,但唯獨我不能。母親很早就告訴我只需快快樂樂長大便夠了,是我自己貪心不足,又十足地好強。”
“若不是……”他頓了頓,“或許我本該也如此。只是既然我知曉我其實并不屬于這個家,這個家也并非真正屬于我,我便不會就此坐以待斃。”
沈灼懷說得很隱晦,司若想他大概是礙于外頭的車夫與侍衛。但司若也明白沈灼懷是什么意思——那個他并非沈家親兒的大刀,永遠懸在沈灼懷頭頂上。二他又是這樣一個驕傲的人,如何能夠放任一切發生呢?
司若攥緊了沈灼懷的手,也不說話了。
兩人就這樣沉默著,直到行進的馬車到達目的地停下。
沈家到了。
司若看向沈灼懷。
沈灼懷面色冷肅,一動未動,似乎前方不是家,而是什么龍潭虎穴。
但最終沈灼懷還是下了馬車。
原本司若想同他一起進去,然而沈灼懷深深看了他一眼,卻只搖了搖頭:“你跟江叔去休整吧,我不需要你。”他像是意識到自己這話有些過分傷人了,又找補道,“……我不想叫你見我那樣狼狽的模樣。”
于是二人也只能在大門后分開,一左一右。
……